世界,在颜锦轩的感知里,坍缩成了手机屏幕上那方寸之间的流光溢彩。周遭的一切——城中村窗外小贩的叫卖、隔壁情侣的争吵、电脑风扇的嗡鸣——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灭,陷入死寂。唯有直播间里传来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符都像重锤,砸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上。
他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囚徒,僵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瞳孔里倒映着那场为他量身定制的“盛宴”。
镜头拉近,给了林薇一个特写。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的弧度经过精心计算,既显娇憨又不失诱惑。那件黑色蕾丝吊带裙的肩带,欲盖弥彰地滑落一寸,露出莹润的肩头。这不是他认识的林薇。他认识的林薇,会在洗完澡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素着一张脸,盘腿坐在他旁边,一边吐槽他泡面口味单一,一边抢走他碗里唯一的卤蛋。那时的她,眼睛里是有光的,是那种带着烟火气的、活生生的光。而现在,屏幕里的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却像两颗打磨完美的琉璃珠子,折射着精心设计的、讨好的光芒。
“龙哥,你刚才送的‘宇宙之心’,特效太好看了!”林薇的声音透过耳机,裹着蜜糖,也裹着针,“我都感觉自己是银河系里最幸福的公主了!”
王浩——不,此刻他是“龙行天下”,是主宰这片虚拟星河的帝王——他的手臂依旧搭在林薇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真皮沙发,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他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混杂着宠溺、纵容,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资源支配者的悠然自得。
“喜欢就行。”王浩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润色,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力量感,“小玩意儿,比不上你开心重要。”
“啊啊啊!霸总本总!”
“实名羡慕薇薇!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龙哥还缺挂件吗?上过大学会自己吃饭的那种!”
弹幕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屏幕,每一句“祝福”都像带着倒刺,死死缠绕住颜锦轩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窒息。
“般配”。“神仙眷侣”。这两个词,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反复在弹幕池里刷屏。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形容词,而是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凌迟着颜锦轩的认知。般配?是指他颜锦轩掏空口袋请她吃的路边摊,比不上王浩指尖轻点送出的虚拟星河?神仙眷侣?是指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啃书、在出租屋里相互取暖的三年,抵不过这直播间里几分钟的纸醉金迷?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想笑,想对着这荒诞的剧情放声大笑,嘴角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提不起一丝弧度。
就在这时,王浩似乎是为了回应弹幕的狂热,手臂稍稍用力,将林薇更紧地揽向自己。林薇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早已排练过无数次,无比自然地顺势依偎进他怀里,脸颊甚至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庇护的、乖巧的猫咪。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天衣无缝。颜锦轩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记得,就在上周,他因为连续熬夜敲代码,颈椎痛得厉害,林薇还一边骂他“要钱不要命”,一边用她那点三脚猫的按摩手法,笨拙地给他揉肩膀。那时,她的指尖是温热的,带着真实的关切和心疼。而现在,屏幕里依偎在王浩怀中的她,身体语言充满了表演性质,像一件被精心擦拭、用来展示的战利品。
镜头仿佛读懂了颜锦轩内心最深的恐惧,开始缓缓移动,进行一场无声的、残酷的巡礼。掠过那价值不菲的意大利定制沙发,掠过水晶茶几上醒着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洋酒,掠过占据一整面墙的、播放着抽象艺术片的巨屏电视……最终,镜头定格了。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那面背景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文森特·梵高,《星空》。不,不是真迹。是颜锦轩一笔一划,熬了三个通宵,用廉价的丙烯颜料,在画布上复刻出来的《星空》。他记得那些夜晚,出租屋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泡面混合的古怪气味。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一点点调色,一点点堆砌笔触,试图捕捉那份癫狂与绚烂。画完后,他腰酸背痛,手指上沾满了洗不掉的颜料,但心里是满的。他在右下角,用最小号的画笔,蘸着钛白色,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写下那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To my bro, may your dreams swirl like this starry night.”(致我的兄弟,愿你的梦想如这星空般流转不息。)
那是他送给王浩的生日礼物。彼时,王浩刚刚靠着家里关系,拿下第一个项目,意气风发。他接过画,狠狠捶了颜锦轩一拳,眼眶有些发红:“锦轩,还是你懂我!这礼物,比什么都强!我要把它挂在我家最显眼的地方,天天看着!”
他做到了。现在,这幅承载着颜锦轩祝福与友情的画,成了这对“神仙眷侣”直播背景里,最具讽刺意味的注脚。它像一个沉默的证人,目睹着友情如何被践踏,爱情如何被标价,梦想如何被当成笑话。
“哇!背景那幅《星空》好有感觉!”
“是龙哥和薇薇的定情信物吗?”
“一看就是高级复刻版,品味绝了!”
弹幕还在无知无觉地狂欢。颜锦轩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大脑因为过载的冲击而一片空白。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被动地接收着这末日般的景象。他仿佛能听到自己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那座他二十多年来辛苦构建的精神大厦——正在发出刺耳的、分崩离析的碎裂声。
原来,小丑一直是他自己。他以为的纯粹爱情,在现实的磅秤上,轻如鸿毛。他以为的铁血兄弟情,在利益的砝码前,薄如蝉翼。他为之燃烧热血、甘守清贫的梦想,在别人眼里,恐怕连直播间里一个最廉价的“小心心”都不如。
直播间里,王浩似乎注意到了林薇滑落的肩带,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轻轻地将那根细小的带子捋回原位。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林薇裸露的肌肤。
林薇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娇嗔地睨了他一眼,那眼神拉丝,能缠死人。
“浩哥……”她这一声,叫得百转千回。
王浩低低地笑了,凑近她耳边,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清,却又恰好能让麦克风捕捉到气音的语调说:
“乖,以后跟着我,只会有更好的。”
颜锦轩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冰冷的、粘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直播间的审判,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只有无数匿名的看客,和那两个他曾经最信任的人,联手将他钉上了道德的十字架。
冰冷的电子忙音,像一条垂死的蛇,在颜锦轩的耳廓里缠绕、僵缩。它抽走了最后一丝侥幸,也抽走了他全身的温度。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尊被瞬间速冻的雕像,只有胸腔里那颗东西,还在不合时宜地、疯狂地、徒劳地撞击着肋骨,像一只被困在冰窟里的垂死野兽。
手机屏幕上的直播仍在继续。林薇依偎在王浩怀里,笑靥如花,正拿起一颗饱满的、仿佛还沾着露水的进口晴王葡萄,小心翼翼地递到王浩嘴边。王浩就着她的手吃下,顺势在她指尖轻轻一吻,引来弹幕又一轮“嗑死了”的狂欢。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颜锦轩的听觉似乎暂时关闭了,他只看到那些鲜活的、刺目的画面,像一部被按下静音键的荒诞默剧,在他眼前上演。而他是唯一的、痛苦的观众。
他不甘心。一种混合着毁灭性愤怒和卑微祈求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冻结的血管里冲撞,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破开的缝隙。他必须听到一个解释,一个亲口的、来自她的判决。哪怕那判决是死刑,他也需要那把刀,是由她亲手捅进来的。
手指,僵硬得如同冻硬的树枝,几乎不听使唤。他划开解锁,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曾经被他置顶、备注为“全世界最好的薇薇”的名字。曾经,拨打这个号码会带来心跳加速的甜蜜,如今,却像在启动一个通往地狱的开关。
按下拨号键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即将到来的残酷。
“嘟……”第一声等待音,漫长如一个世纪。直播间里,林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颜锦轩甚至能透过高清镜头,看到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轩宝”。那是她给他存的,带着点占有欲的亲昵。
他看见林薇的目光瞥见了来电,她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属于“甜心薇薇”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像是名贵丝绸上,被溅上了一滴碍眼的油渍。
王浩也看到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随即侧过头,似乎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那姿态,像狮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并对闯入的、不堪一击的猎物,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
第二声“嘟……”响起。
颜锦轩的心沉了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出下一秒,电话被再次挂断,忙音将成为他爱情的安魂曲。
然而,出乎意料地。直播画面里,林薇在短暂的迟疑后,伸手拿起了手机。她没有离开镜头,甚至没有避开王浩,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数百万其中还有他们共同的朋友观众的注视下,按下了接听键。
然后,她将手机随意地举到耳边,仿佛接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电话。“喂?”她的声音,透过直播间优质的收音设备,先清晰地传入颜锦轩的耳机,紧接着,才通过电流,延迟零点几秒,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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