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授课的是王直。
他一进门就感觉气氛怪怪的。
他首先看了眼太子,目光在他身侧的伴读位置上顿了顿,这才扫视了一圈。
沂王在孙太后和太上皇一脉的支持下也一同来听课,这是早就在意料之中的。至于其他的荣王、许王等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边上的伴读也就是孙琏和一个胖乎乎的孩子。
貌似是原定国公徐显忠的儿子,徐显忠死了,定国公府也随之没落,连个在皇上身边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然怎么也能有个世子或是国公的名头。
虽无权无势,却也不至于让旁人轻看。
他心里叹口气,记下了这件事,想着来日在皇上跟前提上一两句。
他正要收回视线,却骤然发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摆了套桌案,一个小团子正趴在桌子上。
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估计脚都挨不着地,在半空中晃荡晃荡。
这哪是来学习的,这是来喝奶的吧!
“固安公主,你怎么来这了?!”
面对幼崽,他不忍大声斥责,只能压低了嗓音,尽量面色温和的问道。
“父皇让我一同来的,王大人尽管讲学,父皇夸我天资聪颖,定能听懂。”小公主骄傲的仰着头,就差拍着胸膛了。
王直嘴角抽搐,连胡须都忍不住抖动两下。
“好好好,公主殿下有上进心便是好事。”
他捋了一把胡须:“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授课。”
“今天讲的是《郑伯克段于鄢》,处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公叔段……”
朱见汐一听就觉得熟悉,这是个非常有名的故事,但凡看过古代汉语的应该都有印象。
简而言之,讲的就是一个叫作武姜的娘亲,生下了庄公和共叔段两人,庄公后来继位,母亲武姜却偏心共叔段,支持他造反的故事。
但不得不说,她还是习惯现代的文言文,如果她是个真小孩,这样晦涩的东西,估计还真听不懂。
王直依旧在讲:“遂寘姜氏于城穎,而誓之曰:不及黄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太子,你怎么看郑庄公此番做法?”
朱见济没有料到会突然提问,但他也不慌。他站起身来,回答道。
“姜氏偏爱共叔段,几欲夺其社稷,庄公忍无可忍之下立此重誓,是积怨所致;然‘既而悔之’四字,又可见他心中终有母子亲情未泯——只是君无戏言,誓约已出,纵有悔意,也难轻易回转。”
王直:“郑庄公之过,在于以权术报私怨,以誓言堵亲情,虽得一时之利,却留千古之讥。太子当以此为鉴——日后若遇亲族嫌隙、朝堂纷争,当以何为先?”
朱见济挺直脊背,朗声道:“谨记先生教诲:先修人伦,再明法度;以教化弭争端,以仁心固根本。断不效郑庄公之隐忍算计,更不做‘不及黄泉无相见’的决绝之事。”
他这番话说出口,还没等王直目露赞许,就听见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不对不对,你们说得不对!”
朱见汐摇摇头,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
“郑庄公是国君,共叔段再想当国君就不对。”
这当然是废话,谁不想当皇帝。觊觎不觊觎根本无所谓,问题是你有没有手段。有句话说得好,没打到都城的叫作叛军,打到都城的那叫起义军。
共叔段技不如人,偏偏又生了野心,最后只能落得被流放,客死异乡的下场。
而她这么说,完全是因为眼角余光瞥见了门口明黄色的衣角。
她早该猜到,她第一天进学堂,父皇定然不会放心,过来看看。
王直诧异地看向她,问道:“公主,方才臣讲的故事,你听懂了?”
“嗯嗯。”朱见汐点头,口齿清晰道,“共叔段是谋逆造反,郑庄公做得对。”
朱见济胸口梗了一下,感到一阵憋闷:“固安,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他们是亲兄弟,亲情何其珍贵!”
“亲兄弟就可以谋逆造反了吗?”朱见汐好奇道。
她特意把“亲兄弟”几个字念成了重音。其实还有很多话她没说出口,为了不显得过分妖孽,还是咽下去了。
郑庄公和武姜后来的“母子如初”,无非是一场政治表演。亲情难道就不需要维系了吗?武姜几次三番为了另一个儿子,想治他于死地,怎么可能毫无嫌隙?
如果她打小的时候不表露出自己的聪慧,缠着父皇培养感情,朱祁钰又怎么可能待她这么好?
朱见济光凭一个皇子身份就能压得她不能动弹。
而“亲兄弟”这几个字,几乎立刻就让朱祁钰想起了太上皇朱祁镇。
他眸光微不可见的沉了沉,突然开口:“固安。”
他这声音一出,众人才见到门口皇上的身影,顿时齐刷刷行礼:“参见皇上。”
“不用多礼。”
朱见汐仗着自己还小,三两下就跳下凳子,跑到朱祁钰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父皇,你怎么来了?”
朱祁钰蹲下身,把她抱进怀里:“父皇过来看看你和皇兄上课时是什么表现?”
小公主得意洋洋抬起头:“父皇,我都听懂了,我厉害吧?”
朱祁钰嘴角勾了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厉害。”
“父皇。”朱见济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早就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濡慕的目光也望向朱祁钰,脚步向前跨了一步,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止住:“父皇是来考校儿臣的吗?”
朱见汐:装货。
她心里知道对方是装的,奈何朱祁钰就吃这一套。他道:“方才朕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太子说得不错,讲亲情仁义,的确是东宫表率。”
得到了夸奖,朱见济的嘴角再也压抑不住的上扬。他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当然,咱们固安说的也不错。”
朱祁钰不用低头,就猜到怀里的祖宗定然已经满脸不乐意。
“固安年龄尚小,却已经有此等觉悟,知道谋反逆臣不该轻易饶怒,不愧是我大明公主。”
朱见济嘴角的笑微微僵住。
等到朱祁钰离开了,在角落的朱见深这才松了口气,他方才一直低着头,就怕被皇上给注意到。
哪怕是身边的孙琏徐永宁,也识相的尽力缩小了存在感。只是孙琏心里难免有几分憋闷不舒服。
原本他在那之后还想要去找固安公主,问清楚那神乎其技的事情,她到底是不是普通人。
可谁知怎么样都偶遇不到,甚至他上门去找,不是说睡了就是说不在。
更何况他人虽然嚣张久了,但易储一事过后,他再怎么傻,也清楚的发觉,自己的地位貌似下降了不少。
下人们最会看菜下碟,如若不是他姑母还是太后,恐怕他在这宫里都无立足之地了。
他只好把这事压在脑后。
谁知固安公主竟然也一起来了这里,看样子往后也会一同听课。
朱见汐人小睡得多,除了刚开始她勉强自己起早了,后来每天迷迷糊糊过来上课的时候,一般已经上了一大半的课。
幸好讲课的太傅已经逐渐习惯了,也没人把她来上课当回正经事,只当她来感受感受学习的氛围,改日得了皇上的令,再给她正经开蒙。
于是每天太阳日晒三竿了,太傅讲着讲着课,大家就能见到懒洋洋走到门口的小公主,书箱由奶娘拿着,她有时候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却乖巧地在门口站着。
得了太傅的准许这才进来。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诧异,越到后来就越发的习以为常了。
只是她来回的时候,身边都有奶嬷嬷和宫女跟着,想接近她的几人都没法子上前搭话。
下午天气炎热,总算把众人带到了宽阔的场地上。
男人身形魁梧,面若重枣,燕颔虎颈,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样貌都是典型的武将。
他走上前来自我介绍:“我乃武清侯石亨,团营提督兼总兵官、太子太师,负责诸位的武事。”
“都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尤其是其中的骑射,需要从小练起。”
他的目光锐利,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一眼扫过去,几乎每个人都不敢再多嘴说话,满脸认真。
只是对上那传说中的小公主,他才抽了抽嘴角。原以为沂王已经够小的了,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更小的。
别说骑马射箭了,这小孩连最小的弓都拉不开。
他的视线只和朱见汐的对上了一瞬,很快就若无其事的移开。在他看来,其他人他都不必多管,只需要管好太子就够了。
朱见汐却是把眼前这人好好打量了一番,作为夺门之变的另一个主角,毫无疑问,徐有贞是文臣,他就是武将。
他战功赫赫,当初打瓦剌时兵败,他都能单骑突围,一路逃回大同,后来又在京师保卫战上戴罪立功,斩杀无数贼子。
但她记得,这人性情不大好,暴躁易怒,贪恋权势。也不是什么忠臣良将,后来被封为所谓的“忠国公”后,更是排除异己,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你们几人先跑几圈,其余人蹲马步练习,你,给太子取弓箭来。”石亨随意点了个小太监。
太子虽然现在还腕力不足,但只要取三力以下的轻弓,能拉得开弓弦就行。准头是要一箭一箭练的。
朱见汐也跟着练习了一下,她还小,这马步做起来撑不了多久,她也不勉强。本来也只是锻炼身体。
练了好几下,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索性直接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
“哎呀,好累。”
她躺在地上,边上的奶娘就适时给她打上伞遮阳。她撑着脸,看着那几人在演武场上你来我往的散步。
别的不说,没想到商良辅跑步还挺厉害的嘛。这阵子朱见汐算是看出来了,商良臣、商良辅别看是一对双胞胎,实则一人擅文、一人擅武。
有时候太子做不出来的策论,带回去第二天就会了,明显是商良臣代笔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于冕,朱见汐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一种感觉。
而现在无论是跑步还是扎马步,则是商良辅跑在第一,接着就是于冕。双胞胎的差距有这么吗?
大家都能看出来石亨只在乎太子一人,单独把太子拎出来开小灶。
孙琏远远看了一眼,暗暗呸了一声,冷笑道:“再练也是那个样子,朱见济此人就不配做太子。”
徐永宁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祸从口出,他们本就是沂王这一派的人,若是皇上令人盯着他们就不好了。
孙琏适时也闭上了嘴。
他也懒得和上前争什么,朱见深还没到朱见济的年岁,既然年龄还小,就不着急练习骑射。
至于他们几人,晚一点学也无所谓。
他本来就不爱学习,习文习武都没兴趣。要不是姑母让他做这个伴读,他才不会天天来听课。
朱见深还在扎马步,他的双腿忍不住打着颤,额角的汗水不住的滴落,汗水几乎将他前胸后背的衣裳沁湿。
万贞儿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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