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启元十八年的隆冬,一场大雪在庭州纷扬而至。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半月,积雪过膝,家家门户紧闭,燃尽了木炭,无数百姓冻饿而死。
朝廷的赈灾粮、木炭以及棉絮,在抵达庭州边境时,不翼而飞。
青蓬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萧策安睁开双眼,撩起车帘,望见远处皑皑大雪中屹立不倒的石城——庭州州府,庭阳城。
杨柳乌溜溜的眸子透过厚重帷幔的缝隙,瞥见了雍朝辽阔江山最北境的首府。
萧策安曾上奏,先从附近州县重新调配赈灾物资,加急送往庭州。反对者如云,但支持者却也不少,最终启元帝朱笔一挥,允了!
临入城时,城门守卫要了他们的路引名帖,因着他们夺目的容色多瞧了几眼,斜眼道:“来干什么的?”
萧策安笑笑:“大人,路引上写着,我们兄弟俩从乐郡带了粮食布匹来做买卖。”
守卫点头放行,多了几分不耐:“城内有市规,不许哄抬物价,快走吧!”
杨柳坠在萧策安身后,顺着马车弯弯绕绕,到了一处名叫桂香的巷子。这处有一间私宅,离庭阳城郡守不远不近,附近都是些平头百姓。
陈娘子听着隔壁咚咚的声响,听了许久,一拍夫君胳膊:“隔壁是什么人家?看起来家境殷实呢!”
三辆马车,装满了货物,她远远瞥见一眼,都是些精米、棉絮。在这受灾后的庭阳城,可都是硬通货,说是金银也不为过。
身后跟着的侍卫也人高马大,两位当家的郎君模样俊俏,衣衫讲究,环佩叮咚。
李大壮是个壮汉子,但庭州本也不是富庶之地,每年冬日都有人冻饿而死,何况这次连日大雪。唯恐吃完了家中存粮,这汉子每日都吃个小饱,饿得面如菜色:“只要不是来吸我们血的就好。”
陈娘子拧他一把:“京城里的太子殿下下了令,咱们庭州的米、粮、棉絮、木炭,都不许超过市价,违者要下大牢,派来的钦差已经砍了三个富商的头呢,谁敢犯浑?”
李大壮冷哼:“谁知道!”
陈娘子趁着微泛青黑的夜色出门,临门一脚又拐回来翻箱倒柜,寻出一小罐菜籽油,忍痛道:“到底是新来的邻居,还是得去拜会拜会。”
忐忑着敲开隔壁大门,开门的是位年轻郎君,湖绿长衫,肤白如玉,尤其那双眼睛,清亮剔透,像是陈娘子在城外大漠中遇见的那方明湖,清凌凌地倒映着靠近的一切。
陈娘子道明来意:“小郎君,我们家在隔壁,你们要在这儿长住吗?若有事,大可来寻我家的帮忙,我们家大壮力气多!”
东宫跟来的三个侍卫正在收拾院子,萧策安埋案伏笔,杨柳站在门前,与这位陈娘子对视一瞬,触及她瘦削的两颊和怀里小心捧着的油罐,“嫂嫂,家里脏乱,我在这儿和您说话。”
嗓音细弱,陈娘子听出小郎君的腼腆,爽朗笑笑:“不妨事,里面是你哥哥吗?”
“是,”杨柳咬字清晰,“哥哥路上乏了,正在歇息。”
侍卫东正扛着一袋米出来,“这是我家大郎给娘子的。”
陈娘子吓了一跳,从虚掩的门缝中寻大郎君的身影,却只看到忙碌的护卫,正要推辞,小郎君又道:“嫂嫂,收下吧,我和哥哥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要承蒙哥哥嫂嫂照顾。”
这样财力雄厚的人家,哪里需要他们照拂呢?陈娘子感激,留下那罐菜籽油,羞得不敢回头。
回了家,李大壮还一脸不耐:“咱们家就这一罐菜籽油,你怎么……”望见陈娘子脚边那袋米,他顿住,叹了口气。
萧策安忙完,已经是月上中天。
京城来的信件棘手,几乎是压着怒气处理完,抬头见杨柳在下首看书,烛火拉出长长的身影,坐得笔直端正,除了眼睫,一动不动。
思及太傅京中所言,杨柳此人过目不忘,若是能改一改这怯懦的性情,日后或许能成就一番大事。
萧策安是满意的,但并不十分满意。官场如海,可不是脑袋里装了几本书就能入门的。
次日,陈娘子出门扫雪,见那位明如珠玉的小郎君坐在门槛上,双手虚拢膝盖,呆呆地望着远处。
“小郎君怎么在这儿?”
杨柳渐渐回神,道:“我哥哥出门寻商铺了,留我在家。”
小郎君鼻尖冻得通红,乌溜溜的眸子依旧明亮,语气失落,陈娘子心都揪了起来。这样惹人怜惜的小郎君,实在是不忍看他伤心,安慰道:“小郎君年少,你哥哥不放心你跟着,也是为你好。这城中呀,乱着呢!”
“乱?”杨柳呢喃,“哪里乱了?”
陈娘子压低嗓音:“头一批赈灾的官银粮食都失窃了,这第二批还在路上,大家都说,这第二批保不齐也要丢!”
她在这一片,闲来就爱听些小话,附近哪家出了事,除了主家,她保管是第一批知道的。
恰这时,一位穿着鸦青官服的长脸男子从门前经过,头也不回,进了隔壁的门。
杨柳的左邻右舍,这才算见了个全。
陈娘子见杨柳看着男子,解释道:“这位是程潇程大人,在郡守大人府里做刀笔吏。”
杨柳:“可这位大人看起来好生消瘦。”
是肉眼可见的形销骨立,只略比路边的乞儿略好上一些,若非那身官服,几乎看不出是做官的。
陈娘子笑笑:“程大人的祖母病了,花钱多,大人本就清贫,又遇上雪患,为了他祖母,这日子过得难呢。”
南浔被殿下留下,看顾小郎君,见了她艰难地提着米,问道:“小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杨柳道:“右边的邻居回来了,我去瞧瞧。”
南浔接过米,轻松拎上,见她目露惊叹,微微停直了背,笑道:“属下陪您一起去。”
程潇正为祖母熬药。家里的木柴将要耗尽,炭早就没了。他生了火,在东屋里慰问过祖母,便沉默着翻出一只上了年头的玉佩。
这玉佩是他早早过世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父亲留给母亲的念想。他父亲外出打猎遭了难,母亲忧思过度,将襁褓中的他拉扯到四五岁大,便撒手人寰。
从此他与祖母相依为命。
幼时他不懂母亲为何望着玉佩落泪,直到母亲去世,将父亲临行前送给她的玉佩给了他,他这才知晓了母亲在透过玉佩看什么。
东屋传来几声嗬嗬的呻.吟。
程潇忙将玉佩拢进破了毛边的袖子,疾步过去,跪在榻下,扶起病恹恹的老祖母。
老祖母被病痛折磨的脸上浮起青灰之气,费力张口,程潇慌忙半俯在她唇畔,听到模糊的气音:“不要……当……”
程潇敛眸,将沉重的棉被上拉,免得风灌进来吹到祖母,定声道:“孙儿不当玉佩,祖母放心。今日郡守大人刚赏了孙儿,孙儿有钱。”
老祖母呆滞颔首,复又激动起来,伸指道:“不贪……”
“孙儿没做贪官,没贪污,”程潇望着祖母混浊的双眼,一片坦坦荡荡,“孙儿这辈子都不贪一枚铜钱。”
老祖母终于放了心,眉眼中浮现疲色。程潇揽着祖母躺下,大步掀帘,也不顾石凳上厚厚一层积雪,沉面坐下,攥着手中的玉佩出身。
大人第三次暗示他了。
有人敲门,程潇眉心紧蹙,见是个容色明如珠玉的小郎君,身后健硕的护卫拎着大袋精米和木炭。
小郎君浅淡的笑透着几分腼腆,“大人,我和哥哥往后要在这里长住,特来拜访。”
程潇皱眉,神色冷漠:“晓得了,请回吧。”
杨柳吃了一呛,乌溜溜的眸子眨了眨,唇角显出梨涡,“哥哥说,为表乔迁之喜,要给左邻右舍都送上我们自家的好物。大人您就收下嘛,您不收,哥哥回来了,定要责骂我的。”
被一个容色出尘的小郎君温声软语地痴求,程潇面不改色,高声道:“你没听清吗?我要你走。”
归家时他便注意到,家门前的雪不知被谁人扫了去,想来便是这家。他们来的前几日,程潇就得了消息,空了许久的邻家要搬来一对做生意的兄弟,早对他们有所防备。
趁着庭州雪患来发财的商贾不可谓不多,程潇虽是刀笔吏,位卑官低,却有一手术数本领,连管理庭州税役的他部上峰都对他多有倚重,打着鬼主意来他这儿碰面子的商贾多得是。
这位小郎君不过是容色过分秀美,家业不大又舍得下脸,在他隔壁买了一座不甚气派的小院套近乎而已。
身后祖母焦灼的呼唤传来:“潇……谁……”
程潇眉目皱得更深,彭一下关了门。这下便是身后的南浔都愤愤不平,气得只喘粗气,恐误了大事,只得憋在心里。
小世子多么金贵的郎君,纡尊降贵来拜访,却碰了一鼻子灰,实在是不识好歹。况且小世子胆怯,正是要捧着的时候,好不容易主动一回,又被人如此打击。
随后杨柳又遣南浔去隔壁探过几回,程潇并不理睬他们,摆明了不欲与他们相交。
南浔取出早早备下的绵软糕点,摆在小世子书案旁,有心安慰几句,又讪讪住口。小世子只垂着眉眼,面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柳自小便是个胆怯的孩子,三岁时尚且不敢讲话。待同龄孩童都到了话多到人憎狗嫌的年纪,杨柳话也少得可怜。
她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每每与人对视相处,杨柳胸腔里的一颗心都砰砰地跳着,像是要炸开来,撑得她生疼。到了人多的地儿,更是恨不得垂首快步离去。
杨柳不喜欢这种感受。
方才与那位程大人讲话,程大人通身压抑,她几乎要被他无尽的痛苦挣扎裹挟,险些夺门而逃。
但她忍住了。
萧策安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她晓得,无非是憎恶她这胆怯的性情,觉得她难以成就大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杨柳虽未曾念过多少书,可她少时流离在外,洒扫书院混口饭吃,常常听得学堂夫子讲解经书。来了镇国公府,成为太子伴读,更是能接触到史册,便也渐渐明白,似她这样的性情,很难做出一番大事。
杨柳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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