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扶苍》
日头偏西,王曜与李虎一路无话,只顾埋头疾行。
山风渐起,吹动道旁草木,发出簌簌声响,似有无数细语在暗中传递。
王曜心头沉重,董迈那看似应允实则刁难的条件,如同南山顶上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压着。
他并非惧险,而是忧心此事牵连甚广,若有不测,岂非陷虎子与一同前往的乡勇于死地?
然眼下已是箭在弦上,退一步则顺子哥难救,全村赋税压顶,进一步虽险,却尚有一线生机。
李虎却似浑不觉愁,步履虎虎生风,一双环眼锐利地扫视着周遭山林,仿佛那猛虎随时会从某片树丛后跃出。
于他而言,山林险恶与朝堂倾轧并无不同,皆是弱肉强食,唯有力与智可破。
他信得过自己的弓刀,更信得过身旁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
回到桃峪村时,暮色已四合。
村中炊烟袅袅,却少了往日的安宁,一股无形的压抑笼罩着。
偶有村民遇见,也只是匆匆点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王曜心知,顺子被枷走的消息已然传开。
二人先回王曜家中。
陈氏早已倚门盼望多时,见儿子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忙问县衙情形。
王曜不欲母亲过度担忧,只略去董迈的刁难与猎虎的凶险,简单说了已面见县令,**村中困境,正在设法周旋。
陈氏是何等样人,见儿子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又见李虎虽沉默却神色凝重,便知事情绝非如此轻描淡写。
她不再多问,只默默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菜,看着二人狼吞虎咽,眼中是掩不住的心疼与忧虑。
匆匆用过晚饭,王曜放下碗筷,对陈氏道:
“娘,我与虎子还需去七叔公家一趟,商议要紧事。”
陈氏张了张嘴,终是只化为一句:
“早去早回,万事小心。”
王曜与李虎离了家,踏着暮色,快步走向村中央七叔公那处稍显宽敞的院落。
院门虚掩,透出屋内昏黄的灯光与人语声。
推门进去,只见七叔公、王伍父子都在,阿惠也红肿着眼睛坐在一旁,显然正在焦急等待消息。
见王曜二人进来,屋内几人立刻站起。七叔公拄着拐杖,急声问道:
“曜哥儿,虎子,县尊那边……怎么说?”
王曜请众人坐下,深吸一口气,将今日县衙之行的经过,原原本本道出。
从董迈初时的推诿,到提出猎虎免税的交换条件,再到立字为据的细节,乃至县城粮行空空如也、购粮无门的窘境,无一隐瞒。
最后,他沉声道:
“七叔公,伍哥,阿惠嫂子,事已至此,欲救顺子哥,欲免全村之税,唯有冒险一搏,除此南山虎患。董迈只给十日之期,逾期则顺子受刑,全村遭难。”
一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阿惠的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被王伍媳妇连忙扶住。
王伍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露。七叔公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半晌,才重重一顿拐杖,长叹一声:
“唉!这……这分明是那董迈的驱虎吞狼之计!他是要借那畜生的利爪,让我等知难而退,或是……或是葬身虎口啊!”
李虎瓮声瓮气道:
“七叔公,怕它个球!那虎再凶,也是血肉之躯。俺的箭,也不是吃素的!”
七叔公看了李虎一眼,眼中既有赞许,更有深深的忧虑:
“虎子,你的本事,村里谁不知道?可那南山猛虎,非比寻常野猪獐鹿,听闻已伤数人,凶狡异常。此事……太过凶险了。”
王曜接口道:
“叔公,我知此事凶险。然眼下已无他路可走,逃避,则顺子哥性命难保,全村赋税压顶,无异于逼民**;硬抗,则正中董迈下怀,授人以柄。唯有迎难而上,方有一线生机,我与虎子商议过,猎虎虽险,却非毫无胜算,需得周密筹划,集全村之力,智取为上。”
七叔公沉吟良久,浑浊的老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片决然:
“罢了!曜哥儿你说得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他转向王伍。
“铁娃他爹,你立刻去,挨家挨户敲锣,让各家当家的,速来我院中议事!就说关乎全村生死存亡,不得有误!”
王伍应了一声,立刻快步而出。
不多时,急促的锣声便在桃峪村寂静的夜空下响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约莫一炷香后,七叔公家的院子里,已是黑压压站满了人。
男人们大多刚从田里或山上归来,脸上带着疲惫与惊疑;妇人们则聚在院墙边,交头接耳,神色惶恐;连一些半大的孩子也挤在人群缝隙里,睁着好奇又害怕的眼睛。
数十盏松明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一张张焦虑不安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
七叔公站在院中石磨盘上,王曜、李虎立于其侧。老人清了清嗓子,用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将王曜带回的消息以及猎虎免税的约定,高声向众人宣布。
话音甫落,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要去猎那南山恶虎?”
“我的老天爷!那不是去送死吗?”
“那虎连官府张罗的猎户都奈何不得,咱们这些庄稼把式,怎么行?”
“十日!只有十日!这如何来得及?”
“曜哥儿!你……你怎能擅自替全村应下这等要命的事!”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明显的埋怨。众人看去,是村西头的王老栓,素来好吃懒做又胆小怕事。
此言一出,立时有几个心中恐惧的村民跟着附和:
“就是!你自家是太学生,有朝廷特免,自然不怕。可我们呢?”
“那董县令明显是不怀好意,你怎么就钻了这个套?”
王曜面色平静,并未立即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李虎却按捺不住,环眼一瞪,就要发作,被王曜用眼神按住。
“放屁!”
七叔公气得浑身发抖,拐杖狠狠杵着地面,发出咚咚闷响。
“都给我住口!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曜哥儿为了谁?是为了他自家吗?他若不管,大可安安稳稳地读他的书,享他的清福!何必冒着得罪县令的风险,走几十里山路回来管这摊烂事?他到家连口气都还没喘匀,就急着来商议对策!你们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口出怨言!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老人声色俱厉,一番斥骂如同冷水泼头,让那几个出言埋怨的村民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
然而,恐惧并未消散。
又有人怯怯地道:
“七叔公,不是我们没良心,实在是……那老虎太吓人了。要不……咱们收拾细软,先跑到邻近的亲戚家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王伍这时站出来,沉声道:
“跑?往哪儿跑?这十里八乡,一听口音就知道你是哪的。哪家亲戚敢长久收留这许多**之人?若是被官府查到,便是窝藏之罪!若要跑远,没有官府的路引,寸步难行,指不定就被当成歹人抓起来!除非……真舍得下家业,拖家带口去当那无根的流民,朝不保夕!”
想到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惨状,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就在众人陷入一片死寂与茫然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跑,不是办法。躲,也躲不过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精干、面色黝黑、脸上带着几道浅疤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来岁,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挂着一把磨得雪亮的短刀,正是村里最有经验的老猎人高蛮。
高蛮年轻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狼豹野猪不知猎杀过多少,后来年纪渐长,上山少了,但威望仍在。
李虎的狩猎本领,大半便是跟他学的。
高蛮走到七叔公和王曜面前,先对七叔公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落在王曜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看了看一旁跃跃欲试的李虎,缓缓开口道:
“曜哥儿有胆色,虎子有本事。董迈那狗官虽然没安好心,但这条路,眼下看,确实是唯一能走通的路。”
他这几日多在深山活动,很少参与村中议事,此刻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那南山猛虎,我追踪过它的踪迹,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但畜生终究是畜生,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它有利爪尖齿,我们有弓箭陷阱;它熟悉山形,我们更熟悉!前两次官府猎虎失败,一是人手杂,配合生疏;二是急于求成,反被那虎所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虎和王曜,继续道:
“如今,我们有虎子这般神射手,又有曜哥儿这般有勇有谋、肯为乡梓出头的读书人主持大局。与其坐等官府锁拿,男丁入狱,家眷无依,不如豁出去,到南山搏一把!若真能成事,不仅顺子能救回来,全村今年都能喘口气,过个安稳年!我高蛮,愿意带头!”
高蛮在远近猎户间威望极高,他这一番话,如同定心丸,让不少犹豫的村民动了心思。
是啊,跑又跑不掉,抗又抗不过,除了拼死一搏,还能怎样?况且有高蛮和李虎这等好手在,未必就没有希望。
七叔公见状,立刻抓住时机,猛地一拍大腿,决然道:
“好!高蛮兄弟说得在理!抗是死路,跑是绝路,拼一把,还有活路!就这么定了!咱桃峪村的爷们,不能让人看扁了!这次猎虎,村里出钱出物,置办家伙!就由高蛮领头,虎子为辅,再挑几个精壮胆大的后生,进山猎虎!成了,咱全村过个安稳年;不成……大不了老子这把老骨头,也跟那狗官拼了!”
“七叔公,我也去。”
王曜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坚定。
“什么?”
七叔公和王伍同时惊呼。
“曜哥儿,你乃读书人,身负功名,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岂能亲身涉险?万万不可!”
王曜摇头,目光扫过院中一张张或惊愕、或担忧、或敬佩的面孔,朗声道:
“此事因我与县令约定而起,我岂能置身事外?况且,我在太学亦**射艺,虽不及虎子百步穿杨,亦可自保。猎虎非仅凭勇力,更需妥善谋划,我或可从旁参详,查漏补缺。于公于私,我皆应与虎子、高叔及诸位乡亲,共进退!”
他态度坚决,气度从容,言语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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