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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雁[七零]》

19. 狗鼻子

后半夜,雪势渐弱,从狂暴的撕扯变成了阴冷的絮语,她才挣扎着爬起来。

矿区的招待所还亮着灯,她勉强撑着一口气挪到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把扶手椅,她拼在一起当床,又去外面捡了几块硬纸板盖在身上。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呜咽。

她蜷在纸板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身上的伤处,随着心跳而抽痛,无情地提醒着她被至亲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现实。

可眼眶是干的,涩得发疼,像是连泪腺都被那极致的寒冷彻底冻僵,再也榨不出一滴温热的水分。

多么可笑。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她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可悲的幻想——也许天亮了,包兰芝的气消了,想起她这个女儿,总会来找她的吧?

毕竟……她是她的“妈”啊。

然而,天光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带来了更厚重的大雪,无声无息,铺天盖地吞噬了招待所的门槛,也彻底掩埋了她心底那点摇摇欲坠,名为“亲情”的微光。

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近乎残酷,仿佛急于将她这个“错误”,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擦拭干净。

“发什么呆!魂让鬼叼去了?!”

包兰芝炸雷般的嗓音劈头盖脸砸来,将南雁从冰冷刺骨的记忆深渊里拽回现实。

她端着沉重搪瓷盆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粗糙的盆边狠狠硌在指腹上,尖锐的痛感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

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恨意、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摁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再抬眼时,脸上静得像一潭死水:“没发呆。在算,和多少面才够爸和哥带下井。”

“这还用算?往多了和!下井是卖力气的活,吃不饱哪行?别整天一副抠抠搜搜的穷酸相,像谁短了你吃食似的!”包兰芝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南雁脸上,那双三角眼在她身上逡巡着。

南雁不再吭声,沉默地拿起水瓢,舀起冰凉的井水,缓缓倒入面盆。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指节发麻,她很享受着这种尖锐的麻木。

因为只有这种冷,才能暂时压制住她心口那团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的业火。

她抓起粗糙的黑面粉,一把把撒进水里,白中带灰的粉末落在水面上,积起薄薄一层,像极了前世那场埋了她半条命的大雪。

南雁猛地将手插进面盆,发狠地揉搓起来。

手腕、胳膊、全身的力气都灌进去,不甘、愤懑、绝望,还有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恐惧……所有不能言说的情绪,都被她狠狠地揉进这团越来越韧的面里。

前世的那个雪夜,太冷了。

冷到灵魂都在颤栗。即使重活一次,拥有了温暖的躯壳,每当回忆起那被积雪包裹的窒息感,回忆起生命力如何被彻骨的寒冷一丝丝抽离殆尽,她仍会抑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胃部痉挛。

那种被至亲之人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门外,任其自生自灭的绝望,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面团在反复的捶打揉捏下渐渐变得光滑、富有弹性。

南雁的呼吸也随着动作的放缓而逐渐平复,只是胸口依旧堵得厉害。

她将揉好的面盆盖上打湿的粗麻布,搬到灶台边仅存的一点余温处,等待着发酵。

屋外传来南玉的哭闹声,夹杂着包兰芝的呵斥,还有南春偶尔顶一句嘴的脆响,这些声响像根绳子,牢牢拴着她,提醒她这一世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南雁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水,慢慢冲洗着手上黏腻的面粉。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缝,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了。

她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刻骨的教训,也带着……一丝微弱而真实存在的变数。

谢承景。

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少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她既定命运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里的真诚,那盒包装精美、味道奇特的巧克力,还有他“孤独”时,与她隐隐共鸣的神情……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可这悸动对她而言,并非甘霖,而是更深的警钟。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命运终于肯垂怜一丝的补偿,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降临前,迷惑她的假象?

南雁擦干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柴房的方向。

那盒被她藏在砖缝深处的巧克力,此刻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潘多拉魔盒,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理智。

南玉的鼻子比狗还灵,包兰芝的眼睛更是时时刻刻盯在她身上,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地断了她读书的念想。

她必须比前世更加谨慎,更加隐忍,把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更深。

一步踏错,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面发上了没?磨磨蹭蹭的,属蜗牛的?”包兰芝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厨房门口。

南雁立刻收敛所有外泄的心神,应道:“发上了。”

她转身开始准备其他的,洗菜,切菜,动作麻利,看不出丝毫异样。

……

晚饭时的饭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只有咀嚼声、碗筷碰撞的轻响,以及包兰芝永不停歇的絮叨。

她唾沫横飞,话题从东家长跳到西家短,一会儿酸溜溜地讥讽张家媳妇又显摆新头巾,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李家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家晾在院子里的几根萝卜干。

南玉和南春为了争夺碗里仅有的几片油光肥腻的肉片,几乎在桌上展开全武行,筷子在空中激烈交锋,甩出的油点溅到了对面南雁的手背上,留下一点黏腻的凉。

南秉义终于被这吵闹惹烦,把手里粗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磕:“吃个饭都不安生!再闹都给老子滚出去喝西北风!”

南雁默默收回手,用袖口擦掉那点油渍,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糙得割喉咙的米饭。

她没去参与那场关于肉片的争夺。

因为她太清楚了,就算侥幸抢到,包兰芝那刀子似的目光也会立刻剜过来,用“姑娘家没吃相”、“不晓得让着弟弟妹妹”的罪名,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最后,那肉片会落入南天贵或者南峰的碗底。

饭后,南秉义和南天贵带上干粮,又匆匆出门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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