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七零]》
谢承景在书桌前不知枯坐了多久,数学练习册摊开着,钢笔捏在指间,墨水早已在笔尖凝滞。
他的目光穿不透浓稠的矿区夜色,只能落在窗外零星闪烁的灯火上。
哪一盏灯是南雁的家?她尝了那盒巧克力吗?那甜中带着微妙苦意的味道,她会喜欢,还是嫌弃?
门锁极轻地响了一声,外婆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蜿蜒滑下。
“别太耗神,先喝点热的,暖暖肠胃。”老人家把杯子放在桌角,目光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短暂停留,又飞快移开,“要是有解不开的难题,就去问你外公。他早年教过中学,数学底子还在,能说道说道。”
谢承景低低地“嗯”了一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外婆转身离去时微驼的背影,忽然,中午南雁身上那件旧棉袄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视线回落,他看见自己手边那个皮质柔软,款式新颖的书包,是爸爸在他离开前特意买的;身上这件剪裁合体的小西装,也是崭新的。
心脏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绵长而清晰的钝痛。
他放下牛奶杯,拿起一支铅笔,笔尖悬在练习册空白的边角,犹豫着,然后落下。
寥寥数笔,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巧巧克力便跃然纸上。
他从小跟着当画家的叔叔学画画,这种小物件画起来得心应手——金闪闪的包装纸,边角折出的细纹,连上面印的小字都画得清清楚楚。
画完,他又用橡皮轻轻蹭了蹭,生怕线条太粗,毁了这小小的念想。
窗外的北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但屋子里很暖和,炉火的余温和新酿的米酒香气在空气里静静流淌,牛奶的甜香依旧萦绕在鼻端。
谢承景重新握紧钢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上。
然而,南雁的影子总是不期而至。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帮家里干活,还是在看书?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小时候摔了,没治好才留下的毛病?
这些念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在他心房的缝隙里窸窣爬行,啃噬着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专注力。
他泄气地停下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木质窗框上,目光涣散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灯火之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他听见外公在客厅里咳嗽,外婆在给他找药,还有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声,穿透夜雾,悠悠传来。
忽然间,他觉得这矿区的冬夜,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还有外婆的红烧肉,外公的韭菜馅饺子,还有那盒被南雁收下的巧克力,像一点微光,照亮了他心里的孤独。
“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从书桌抽屉里传来。他拉开抽屉,是早上他放进去的那盒巧克力。
盒盖大概没扣严实,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一吹,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取出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最后一块巧克力,金色的糖纸在台灯下反射着一点寂寥的光。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
明天,他要早点去学校。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等她。
他想问她,巧克力好不好吃。他想把这最后一块也给她。他还想告诉她,其实……他也一样孤独,他也渴望能有一个,可以不必伪装、坦然说话的……朋友。
谢承景把巧克力放回盒子里,小心地收进抽屉深处,然后拿起钢笔,重新低下头,认真地做起了数学题。
……
南雁将那个带着体温的巧克力盒子紧紧捂在怀里,借着去院角鸡窝添食的由头,脚步一拐,闪身钻进了旁边的柴房。
柴房的门轴锈蚀得厉害,推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在寂静的傍晚里显得格外惊心。
南雁手一抖,连忙用力按住颤动的门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正屋里没有传来包兰芝夹枪带棒的骂声,只有南玉尖着嗓子吵闹的背景音。
她这才松了口气,像一尾滑溜的鱼,迅速挤进门缝,反手将门锁上。
柴房里堆满了劈好的柴火,松木混杂着些不知名的硬杂木,散发出干燥的松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
南雁凭着记忆,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到墙角,手指触到一块略显松动的砖头。
她小心地将它撬开,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空洞——这是她前几天偷偷为自己准备的藏匿处。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依旧带着她体温的巧克力盒子,解开已经有些褶皱的蓝色丝带,打开盒盖。
裹着巧克力的金色锡纸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微弱的光芒,像不小心洒落的一把碎星子。
她拿起一颗,指尖灵巧地剥开精致的包装。深褐色的巧克力块安静地躺在掌心,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是可可特有的醇厚,似乎还隐隐缠绕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果香,勾得人舌尖不由自主地泛起津液。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柴房门,确认安全,才将那颗巧克力放入口中。
丝滑的质感瞬间在舌尖融化、铺开,甜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裹挟着那股陌生的香气,迅速弥漫至整个口腔。
这甜并不腻人,反而有些清冽,像春日的初雪落在舌面上,清爽宜人。
直到那甜蜜的浪潮渐渐退去,舌根才悄然泛起一丝极隐晦的微苦。
不像中药的霸道,倒像是熬过漫长寒冬后,从冻土中钻出的嫩芽,带着一股清醒、倔强的余韵。
这味道熟悉又陌生。
她恍惚记起,她的女儿小安也极爱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
她曾好奇尝过一次,那时只觉得满口苦涩,比最涩的黄连汤还难以下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安为何会痴迷于这种“苦东西”。
现在想来,这苦能有她的人生苦?
待口中最后一点味道也消散殆尽,南雁才又伸出手,剥开了第二颗。
忽然,谢承景那张脸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递巧克力时说“一点也不苦”的语气,真诚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又迅速恢复平静。
因为,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潜藏的暗礁,浮出记忆的水面——
前世的这个冬天,矿中学里,从未出现过什么混血的转学生。
那时的她,像一头被生活驱赶的疲惫骡子,忙着给人浆洗缝补换取微薄的粮票,忙着躲避包兰芝毫无缘由的打骂,忙着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夜,踩着冻僵的双脚去几百米外的公共水管排队接水……
她连学校公告栏上贴了什么都无暇细看,更从未听说过“谢承景”这个名字。
这个人,像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
“蹬蹬蹬!”
柴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南玉尖锐的哭闹:“妈——!我要吃烤红薯!南春他抢我的红薯!”
包兰芝不耐烦的呵斥紧随其后:“嚎什么丧!找你大姐去!”
“鬼晓得她死到哪里野去了!”
“那就别吃了!再闹,老娘把你们两个小崽子一起塞鸡窝里跟瘟鸡作伴!”
南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手忙脚乱地将巧克力盒子盖好,塞回墙角的砖缝深处,又飞快地用几块碎砖和柴屑仔细掩盖好,确保不露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面色如常地拉开了柴房的门。
“躲里面孵蛋呢?!磨磨蹭蹭!”包兰芝拎着一颗冻得硬邦邦的白菜,见她出来,眼睛一瞪,“你爸和你哥今晚下井,要带干粮,还不赶紧滚去和面!等着老娘请你?”
南雁垂下眼睑,低低应了一声“这就去”,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拿起飘舀水。
冰冷刺骨的水浇在手上,激得皮肤一阵紧缩,没能压下手上残留的甜香。
那甜香好像渗进了皮肤里,随着血液循环,暖意涌遍全身。
她鬼使神差地,将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尖嗅了一下,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酸热。
“大姐!”南玉像颗出膛的炮弹,蹦跳着凑到她身边,小狗似的翕动着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你身上啥味儿?甜甜的?你是不是偷藏糖吃了?”
南雁心里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顺手将湿手衣服上擦了擦,没好气地白了南玉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馋虫投胎?刘小萍谢我教她写作业,给了块水果糖。”
“还有吗?”南玉死死拽住她的衣角,用力摇晃,“给我!给我吃!”
“没了,就一块。”南雁用力挣开她黏腻的手,转身朝黑黢黢的厨房走去。
两辈子了,南玉这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还是这般德行,嗅到一点甜腥就死死黏上来,不吸干最后一滴养分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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