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七零]》
包兰芝看着南雁。
那丫头脊梁骨挺得笔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亮得灼人,里面像是烧着两簇不怕死的野火。
再看看表妹。
那张脸笑得像朵皱巴巴的菊花,眼底却全是急于促成好事,好捞谢媒钱的精明和催促。
包兰芝心里那架天平,左摇右晃,乱得像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钱,她当然爱。可面子,她更要。
这矿区巴掌大的地方,谁家闺女嫁了什么人,谁家小子混出了头,都是婆娘们嚼舌根的长久谈资。
要是南雁真能读出去,将来成了端铁饭碗的城里人,她包兰芝走出去,脸上该多有光?
不比把闺女匆匆塞给邻村那个走路都歪斜的瘸子体面一百倍?
表妹见她眼神闪烁,久不答话,心知要坏菜,忙不迭地往那偏向彩礼的秤盘上加码:“兰芝姐!你可不能犯糊涂!读书?那是小子们撞大运的事!她一个丫头,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顶天了,还能读出个金疙瘩来?等蹉跎到十八九,书没读成,好人家也耽误了,到时候你攥着个老姑娘在手里,看谁不戳你脊梁骨!人家那边可是诚心诚意,托了三道媒!彩礼一分不短你的!这机会,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表姨。”
南雁突然开口:“我的事,不劳您费心。我现在,只想读书。您说的那户人家,条件再好,您留给别家盼着嫁闺女换彩礼的去吧——我,不、稀、罕。”
“不稀罕”三个字,像三记耳光,抽得表妹脸上的假笑瞬间碎裂。
她指着南雁,手指头抖得像发了鸡爪疯,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猛地扭头发作起来:“兰芝姐!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啊?!才几岁?就敢这么顶撞长辈!这要是我闺女,我早大耳刮子扇上去了!翅膀毛还没长齐呢,就敢翻天?!”
包兰芝被这两头夹击吵得脑仁疼,一股邪火窜上来,猛地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炕桌搪瓷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丫头片子懂个屁!轮得到她插嘴?!”
这话明着是骂南雁,可那挥手的动作,那不耐烦的语气,末了却跟着一句:“这事先放着!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
分明是缓兵之计。
表妹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这媒人红包是泡汤了。
她狠狠剜了南雁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不识好歹”、“好心喂了狗”,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撞在门框上,震落几缕墙灰。
屋里霎时死寂,只剩下窗外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刮得人心头发凉。
包兰芝慢慢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钉在南雁身上,上下下地刮,仿佛要从她这瘦小的身板里,刮出点不一样的魂灵来。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长出这么一身硬骨头了?
以前打她骂她,只会缩着脖子掉眼泪,屁都不敢放一个。
如今竟敢当面顶撞长辈,还敢一口回绝亲事?谁给她的胆子?
良久,包兰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伸出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南雁的额头上。
“读!我让你读!可你给老娘听好了!要是期末考,你拿不回张像样的成绩单,敢在外面给老娘惹是生非丢人现眼……我就把你这些破书烂本子,全塞进灶膛里烧了!连夜捆了你,送到那瘸子家炕头上!到时候,你可别跪着求我!”
南雁攥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又悄悄松开。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着单薄的棉袄。
这一关,算是暂时闯过去了。
可她心知肚明,包兰芝这话绝非恐吓。
这“允许读书”的恩典,不过是张薄纸,随时都能被她亲手撕碎。
全看自己,能不能用白纸黑字的成绩,把它变成铁打的凭证。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转身挪回自己睡觉的角落,手指隐秘地探向炕席底下。触到那三枚圆滚滚温润的物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一分。
这是她瞒天过海,一点点抠搜出来的“私房钱”,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命运的第一笔微薄却至关重要的资本。
窗外,矿区下班的广播号子猛地吹响,尖锐刺耳,混着自行车铃铛的嘈杂,工人们疲惫的说笑,一股脑地涌进这狭小逼仄的屋子。
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劣质煤块燃烧出的呛人气味,混合着玉米糊糊和炖白菜的寡淡味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纠缠成一片混沌的网。
……
腊月的风,是开了刃的薄刀片,贴着地皮刮过来,捎带着矿灰和冰碴,抽在脸上,又冷又疼。
天光还未彻底撕破夜幕,窗玻璃上凝结着形态狰狞的霜花。
南雁是被外间一声“哐当”巨响惊醒的。
她心脏猛地一缩,第一个反应不是起身,而是飞快地伸手摸向炕席底下。
指尖触到那三枚包裹在软布里的鸡蛋,才彻底放下心来。
“雁子!作死啊!还不起!挑水去!缸底都快朝天了!”包兰芝带着睡意和火气的嗓门,像破锣一样敲打着土墙。
南雁一声不吭,利落地翻身坐起,将那件领口磨得油亮,棉花板结的旧棉袄套在身上。
冷空气无孔不入,顺着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她拎起门后那对半旧的木桶。
桶身满是磕碰的豁口,是南天贵当年撒野的“功勋章”,如今,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负累。
矿区唯一的水井在家属区最东头,离她家足有两里多地。
路面冻得硬邦邦,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薄冰,踩上去“嘎吱”作响。
南雁得微微弓着背,将粗糙的桶绳在细瘦的胳膊上多绕几圈,才能勉强控制住晃荡的水桶,避免珍贵的井水泼洒出去。
木桶沉重,没走多远,肩膀就像压了块巨石,酸麻刺痛,可她咬紧牙关,不敢停歇。
包兰芝的耐心比纸薄,等久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天色灰蒙,路上已有不少早班矿工的身影,深蓝色的工装融在黎明前的暗色里,只有呵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
“雁丫头,这么早挑水?”路过的是张叔,南秉义的老伙计,脸上总挂着点敷衍的和气,手里捏着个冷硬的窝窝头,“你爸刚上工去了。”
南雁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清楚,这些看似和善的邻里,背地里没少嚼她家的舌根——她那条微跛的腿,包兰芝偏心到胳肢窝的做派,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挑着满满两桶水往回走时,太阳才吝啬地露出小半张脸,将远处矿井高耸的钢铁井架顶端,染上一抹黯淡的金红。
南雁步子沉缓,桶里的水随着晃动,溅湿了她的裤脚,寒风一吹,立刻结成硬邦邦的冰壳,冷得她小腿肚一阵阵抽搐僵硬。
可她脑子里却没闲着,反复地默诵着昨天新学的课文:“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踏进家门时,包兰芝已经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玉米糊糊冒着的热气。
小弟南峰坐在门槛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拉窝头,看见她,立刻嚷起来:“大姐!喝水!我渴!”
“催命啊!等你姐把水倒进缸里!”包兰芝扭头骂了南峰一句,视线又钉子似的扎向南雁,“雁子!磨蹭啥呢!倒完水赶紧把猪食剁了!一会儿还得去洗你哥的队服——他下午比赛,耽误了看我不揭你的皮!”
南雁沉默着将水倒入水缸,放下空桶,转身就拿起墙角的菜刀和一堆枯黄的猪草。
剁猪草的砧板是块开裂的老松木,刀口也钝,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坚韧的草秆斩断。
没几下,虎口就震得发麻,掌心一片通红。
她不敢停。
包兰芝那双精明的眼睛,正时不时从灶台那边扫过来,捕捉着她任何一丝懈怠的迹象。
南雁正机械地挥着刀,刘小萍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喘着粗气,小脸通红:“雁子!不好了!李老师说……下午开表彰大会!期中考试前五名发奖励!”
南雁手里的刀猛地一顿,她上次糊弄包兰芝,说自己考了第三,其实是擦着边儿的第五。
可第五,也有奖励——李老师提过,是笔记本和带橡皮头的铅笔头都是她现在极度匮乏,求之不得的东西。
“知道了。”南雁压低声音,生怕惊动灶台那边的耳朵。
可包兰芝还是听见了。她探出头,眉头拧着:“表彰大会?你又在外头搞什么名堂?”
刘小萍嘴快,抢着答道:“包婶!是考试表彰!雁子考得好,能领笔记本呢!”
包兰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里的锅铲“哐当”砸在锅沿:“笔记本?那玩意儿能顶饭吃?能顶衣穿?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剁点猪草,年底好多卖几块钱!”
说完,脑袋缩了回去,继续搅和那锅稀薄的糊糊。
南雁抿紧了嘴唇,没争辩,只是手里的菜刀落得更快、更狠。
她知道,跟包兰芝讲“知识改变命运”是对牛弹琴。得让她看到摸得着的实惠。
比如那本笔记本,若能到手,不光自己能用了,或许还能跟包兰芝说“留着给小弟打草稿”,让她觉得这东西不算完全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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