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
岁和七年,贺朝,定州城。
簌簌风声,吹落一池流苏花瓣,零白随波阵阵推起微浪而去。此值春末初夏时节,乌金子繁花胜雪,伸出流苏花那细楔的娇身花瓣,现出一片清明光景。
此刻,泗京城内槐夏风清,帘卷荷花香。
百里之外,定州城内的子民却饱尝疫病之苦,死伤者众。
草棚之下挤满了病弱的百姓,一卷草席盖过无人认领的尸体。药铺的木柜早被哄抢一空,孩童大哭着摇晃父母气绝的躯体,匆匆而过的也仅剩嫩叶还留有生气。
延绵三月的肺痨自年初起席卷而来,将无辜的定州子民折磨着,从初春拖至入夏。
仅有四面支柱苦撑着的屋棚之下,崔瓷白纱覆面,此刻正扶着一个瘦弱的女子喝下汤药。
“姣姣!”
她循声而去,碎步小而急,绕过地面上斜躺着的百姓,白裙的一周布满泥灰,可她只赶着跑到一位鹤发老者身侧,开口道:
“师父,怎么样?”
张云中行医半生,却也第一次遇此疫病。此症凶险异常,传染极广,便是妙手如他,也只能斟酌着用药,不敢将万千病患的性命视作儿戏。
一口支起的大锅内,刚煮好了浓稠的黑褐色汤药,此刻热气蒸腾,于五月里更添燥火。
张云中轻点了点头,赞许地看向崔瓷,道:
“此法已用数日,城中染病百姓确有缓解,眼下老夫也稍稍安心些。”
接着,他似乎是出于赏识,又问:
“不过姣姣,你年纪尚小,怎会懂得疫病药方的关窍?”
崔瓷眼神闪躲了一瞬,复而又迅速亮着眸子,对着张云中笑眯眯道:
“还是师父教得好,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摸出关键,师父就当姣姣是天赋异禀吧。”
张云中笑着摸了摸颚下银白的胡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流苏花入药,加龟甲、北沙参、玉竹、麦冬调和,实在精妙。”
他感叹着,仔细算来,他那时闻听定州疫病难消,赶到此处治病救人已有两月,前不久见一小丫头风尘仆仆而来,自行采药救人,便有了这段师徒的缘分。
崔瓷不过堪堪十五,孤身来到定州,本是路过此处,眼见肺痨将无数百姓的性命带走,心有不忍,便暂留此地。
四月来,百姓受她汤药得以缓解病痛,前些时日,崔瓷又以新药方救治伤患,此法立竿见影,正治肺肾阴伤、损络血溢。她虽是以纱遮掩了容颜,可那露出的一双明眸灵动如朝露,必是个样貌妍好的姑娘。
为表感激,定州百姓唤了她“玉面菩萨”的美称来。
劳碌了数日,如今疫病终于控制住,不再大量增添死者,崔瓷终于定下了心。
她抬起袖子为自己拭了拭额间细密的汗珠,垂眸轻吹汤药时,并未留意到,不远处的客栈阁楼中,那扇半开着的板柩窗边,一双笼罩在暗处的狐狸眼。
午后晨光的余烬透过窗纸,将阁楼罩出一方明晃晃的天地,可他偏要躲过那刺眼的亮,只是坐在阴暗处,抬手品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
“龙凤团,也不过如此。”
他咂了咂嘴,薄唇抿着,捋了几下玄黑描金的宽袖,深深吸了口气,是茶叶冷透了的余香。
一旁的副将阎泱忙躬身作揖,道:
“千岁恕罪,属下办事不力,这一路上,敬亭绿雪已耗尽,属下遍寻无果,这才擅作主张给千岁换上了龙凤团茶。”
那红木椅上略带倦意的千岁爷,此刻只是扬起手摆了摆,其余侍卫便单手护着刀鞘,恭敬倒退着离了屋内。一时间,肃静无声,唯有阎泱躬身守着礼,双目坚毅。
“阿泱,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闻听此话,阎泱这才直了身子,大步上前欲为堂兄换上一盏新茶,却被拦下。
“罢了。”
“茶凉了,孤喝着都是一样的。”
他身子坐得很是端正,阎泱立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这位千岁侯风骨铮铮,周身的气势却黑压压一片,远远望见都不由得呼吸停滞。哪怕只是他的一个蹙眉,都唯恐其怒意牵连己身。
衣袍上,玄鸟的金丝图案于逆光中四射起辉煌的模样,他狭长的眸子微抬,睫毛扫过浸了茶渍的气息,不怒自威。
阎涣侧过脸颊,目若寒波般无情,所能及处,却又现她的侧影。
“玉面菩萨?”
他喃喃自语着,嘴角勾出一模嘲讽之意。
世人万千,病弱者不计其数,她一个人怎救得过来?不过是不自量力地与天抗衡,希冀自己能从早便定好的命数中挣脱些亡魂来,让他们再残喘些时日罢了。
静风漠然,自屋棚下川流而过,崔瓷面上的白纱险些掀起,她慌忙以小臂压了下去,抬头间,不巧与他对望了漫长的一瞬。
她心下一惊,没来由的忙乱填满心间,不多思考,却被几声百姓的呼唤拉出了思绪,崔瓷复又匆匆起身,离他愈加远了。
是夜,崔姣姣关紧了房门,赶忙大力捶打着自己的左右肩,这些时日可是把她累坏了。
燃起烛火,她静坐于案前,小心写下了一个名字:
阎涣。
她盯着纸张,直到墨迹完全干透,笔墨走过的字痕微微皱起,勾勒出崔姣姣心中,这个男人复杂的一生。
她苦恼地趴在桌面上,唉声叹气了几句,那一对弯月眉此刻紧蹙着,思索再三,依旧无从下笔。
“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啊!”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把玩着手中那并不熟悉的羊毫笔。
自两个月前,她突然在睡梦里进入了这本名为《奸佞》的小说中,莫名成了女主崔瓷。
刚开始,她以为身在梦中,还觉得十分新奇,可几日过去,这位并不被待见的外放公主过得实在可怜,她不想玩了,却发现怎么也走不了。
原以为像电视剧一样,会突然出现什么系统,她完成任务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可苦等了这么久,盼着盼着却什么也没有。
她本来叫崔姣姣,是现实世界的一个普通人,中文系刚毕业,待业在家,偶然发现了这本小说,惊奇地发现女主的小名和自己一样,就一口气读完了全篇。
崔姣姣本当它是个茶余饭后的消遣读物,可越看下去,心就越跟着书中的节奏不断跳动。
书中,反派男二阎涣是威震四海的帝师千岁侯,他手段狠辣,亲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几次大战皆是满城屠尽,血染江河,刑罚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于是乎,他凭着过人的谋略和几乎无情的内心,一步步杀到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最终,身为草原之王的男主败给了他,战死沙场。女主崔瓷深爱丈夫,不愿独活,便一把长剑自刎,鲜血凝结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随着阎涣的一把火,一切都化成熊熊烈焰之下的一把灰烬。
在外人看来,他当然是历史下的奸臣,所有人都盼着他死无葬身之地,好叫这殷红的长空重回宁静。
可身为现实世界的局外之人,崔姣姣却独独为这个万千读者唾骂的奸佞心痛落泪。
众人只看到他双手染血杀红了眼,却不曾怜悯他那荆棘丛生的帝王之术下,腥风血雨的童年。
想到此处,崔姣姣模糊了双眼,伸手去擦,泪水浸润了宣纸,化开了他的“涣”字。
涣之一字,意为离散,而他的乳名,又恰唤“将离”。
为他取名之人,是他一生的痛。
在这本小说的世界里,若非崔姣姣意外而来,除却他自己,世上将再无人知晓。
崔姣姣又坐起身,认真思索起来。这段时间她试了无数个办法,始终没办法回到书外的现实世界,找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系统。
那是不是说,把这本书的剧情走完,完成女主的一生,她就能出去了?
“嗯,一定是这样。”
崔姣姣鼓励自己似的点点头。
“哎呀,怎么可能嘛。”
她瞬间泄了气。
半月前,崔姣姣认真顺了一遍书里的剧情。书中的崔瓷十五岁被帝王指婚联姻草原,嫁给了一见钟情的男主,可在那之后不到五年就因为那场大战自刎了。
她的人生,十五岁命不由己和亲,二十岁成了男人们争权下的陪葬品,可谓清晰得让人绝望。
那男主…
崔姣姣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月前的一幕来。
那马上男子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可谓一句,公子世无双。
怪不得,小说里的崔瓷会和他一见钟情。想他英姿俊朗的神态,一颦一笑都和中原的男子大不相同,一个刚刚十五的小女孩,又怎能不一见误终生。
若非读过小说,崔姣姣只怕也会被他深深吸引,为他千万次动容。
可如果要走完剧情,岂不是要崔姣姣也在男主死后一剑把自己杀了?
好痛…
崔姣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在那之后,她秉承着“反正做错了也不会真死”的想法,并没有按书里写的,乖乖随着泗京派来接自己的车马回去,而是以“从未见过司州外的民间风光”为名,独自赏玩着朝泗京赶去。
路遇定州疫情爆发,崔姣姣观察发现,这不就是肺痨,只是当下设定的古代医疗技术太不发达,百姓没有正确的药吃,死了太多人。
崔姣姣也不忍心看百姓被肺病折磨致死,刚好也想试试看不按剧情走会怎样,这才留了下来,还认识了云游的张云中大夫。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任何不好的后果。
“也就是说,其实我只需要走完女主的一生就行了,不是非要走小说里女主的一生?”
“嗯,一定是这样。”
崔姣姣自问自答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书里的崔瓷此时刚过及笈之礼,在现实世界不过是个刚满十五的少女,按着古代的设定,这就要嫁人生子了,真是可惜。
望着铜镜里还未全然褪去稚气的模样,明艳的容颜却已初显。崔姣姣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面颊,微凉的温度定了定她的心神,一双杏眼明眸闪烁,她透过镜子,不知是否正与真正的崔瓷有一刹那的心意互通。
感受着咚咚的心跳声,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放心,我不会死的。”
“我一定会给崔瓷,给我自己,争出条活路来。”
崔瓷鼓励着自己,无论如何,在这本书的世界里,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活下去。
躺在床榻上,崔姣姣用被子将自己罩起来,即便入了夏,没有降温设备的古代有些闷热,她却因着怕黑,无法安然入睡。
不知辗转了几番,这才终于沉入梦境。
她自梦中行走,摇晃的梦境框架似乎随时会坍塌,抖动的一切都警醒着崔姣姣,一切皆是虚妄。
她看见一月前的那一幕。
司州车水马龙,一片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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