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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后的第七月》

2. 十两钱

织暖抬眼,四下打量。

这是距离狮峰山最近的一处客栈,是个二层小木楼,风雪太大,陈旧牌匾积满了落雪,依稀能看清风雪客栈四个大字,满是落魄,当真是应景。

“掌柜的,要四间长住的客房,再备些饭菜!”停好马车后,谭疾知拿出一小褡裢银两结实摔在柜台上。

贞和十一年异常多雪,连绵大雪下了数日,下山回京的路早被堵死了,这几日连个人毛都看不着,掌柜的正想关门歇业,突然来了生意。

“哎哟,几位客官啊,住店可以,打尖恐怕不行喽,”掌柜的摇摇头,“前几日厨子告假回乡,恰逢连绵大雪,赶回来最快也得后日。”

“不过,”掌柜的眸光一闪,“我这后厨什么食材都有,可以自己做!”

他这几日吃的净是些剩菜剩饭,倒很期盼眼前这群客人中有人会做饭。

织暖一听,突然感觉大事不妙。

“这好说,”果不其然,只见陆乘风环抱双臂,拍了拍她肩膀,“看到没!这姑娘,大厨!”

“没问题罢,织暖!”陆乘风又道。

他想,正好趁机培养培养织暖,好叫她日后多干活。

织暖身披长至垂地的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呆愣。

死里逃生后才记起她正跟在三个大男人身后,不免有些局促。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眉眼却是耷拉下来,“没……没问题。”

张独寒瞥她一眼,什么都未说,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独自上了楼。

风雪客栈并不大,是以并无堂倌,窗棂外北风呼啸哀嚎声响彻客堂。大堂内摆放着几张陈旧木桌,厨房内飘来阵阵奇异味道。

夜色渐染,油灯烘出一圈一圈的暖光将客堂打亮,漏刻上的箭杆已走到戊时三刻。

在听到一声巨大轰响后,张独寒没忍住出了房门。

他站在二楼向下看去,只见织暖那张娇俏的小脸满是黑灰,鼻尖尚余点肉色,一张嘴满口黑烟。

桌上摆放着三叠黑乎乎看不出是何物的吃食,陆乘风本期待的搓搓手,一手持一根木筷坐在桌前,待看清盘中物时,诧异的张大了嘴。

谭疾知眼神向楼上看去,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话甚至未说完,人已经从张独寒身旁一溜烟经过上了楼。

“许久未下厨生疏了,你们尝尝?”织暖看看张独寒,又看看陆乘风,见二人僵住,她又道:“只是卖相不太好,应该吃着还行罢。”

她夹起一块青中泛黑的条状物放入嘴中,瞬间石化。

世间竟有如此难吃之物。

掌柜的此刻哀嚎着从后厨跑来,指着织暖大声叫嚷:“我说你这姑娘,我好心许你进后厨,竟是个不中用的,怎就把我后厨炸了?我不管,赔钱!”

“我…我不是故意的。”织暖面对掌柜的指骂,臊的脸颊通红,不过好在黑灰掩住了那抹羞愧。

“莫要说那些没用的,赔钱!”掌柜的依依不饶咄咄逼人。

织暖瑟瑟立着,此刻的她身无分文,这事也确实是她不在理,她小心翼翼摆摆手,轻声道:“不好意思啊,我没钱…”

声音落的愈来愈轻,几不可闻。

掌柜的咒天骂地朝织暖愈走愈近,“赔不了钱,人留下!看你也不像机灵的,留下擦地罢!”

像她这种的,不帮倒忙就算好了。

完了,织暖瞬间脑补出自己后半生孤苦无依在客栈一面擦地一面抹泪。

“吵什么。”张独寒受不了楼下吵闹,此刻才迈步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语气冰冷,透着股厌烦。

掌柜的闻言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他几息,自见他第一眼便觉他气度不凡,想必定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保不准可以在他身上捞一把。

“公子,这姑娘炸了我的后厨,得赔钱!”

张独寒眼露烦躁,“要多少?”

掌柜的扶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眸子一转,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陆乘风闻言,手已然握到了剑柄之上,“一百两,亏你说的出口,你怎么不去抢?”

一百两是什么概念呢,一百两买下整个风雪客栈都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不少剩余。

张独寒面无表情,很是干脆,“人留给你。”言罢转身上楼。

那边掌柜的闻言一副难言神情,他的本意是讹钱,并不是留下这看起来笨手笨脚只会添乱的姑娘,竟然……如此轻易便松口留人了。

织暖的惊慌不比掌柜的少,她望着张独寒背影,暗中思忖他一定是见自己做饭难吃,改了主意,不愿再带着自己,不行!她得想办法。

她小跑至张独寒身后,拽住他衣袖,“等等!”

掌柜的在心中暗自给姑娘加油打气,一定要说服他啊,留钱不留人!

张独寒微微侧目,望着她。

织暖努力挤出两滴眼泪,眼底通红,那双大眼瞧上去楚楚可怜,她软声:“您英姿绰约菩萨心肠,我不想留这,钱就当我欠你,日后定会还。”

言罢,走到他身前,双手合十虔诚朝他拜了拜。

“别挡路。”张独寒冷声,不为所动。

“求您……您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她声音里有哭腔,拽着他跪了下去,张独寒正迈步往前走,经她一拉,一个踉跄没站稳,单膝跪了下去。

二人一个双腿跪着,一个单膝跪地,相对而跪,四目相对,甚是诡异。

织暖垂眸啜泣,特意用受伤的手抹泪,只为让他看的更清楚,期望唤起他的一丝怜悯。

他闷哼一口气,紧攥双拳,缓缓站了起来,眉心紧蹙,低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她手背被烫红了一片,先是冻过后又被烫过,小手已然痕迹斑斑,竟没喊疼。

若是张休,别说烫红了,便是被人碰一下,都要张牙舞爪叫那人给个说法。

思及张休,他眼波微动,声音出奇的柔和几分,“起来。”

好像……有效果。

她抽泣几下,抬眸看他,微微撅了撅嘴,声音很轻,“我会还你钱的。”

张独寒敛回目光,没什么反应,抬步往上走。

“公子留步!留步!钱能打折,今日大雪,打个二折,就……二十两!二十两罢!”身后忽然传来掌柜的高呼。

张独寒顶了顶腮,不语。

“十五两!”

张独寒没反应。

“十两!不能再少了,公子,十两!怎么样。”

“乘风,给他。”张独寒停步。

他并未回眸,声音如坠冰窟:“银两给你,日后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们来过,若是多嘴,我的剑,可不长眼。”

掌柜的接过陆乘风丢来的褡裢,变了脸,一脸谄媚,生怕再变卦把钱要回去,“是是是,公子信我,我的嘴可紧得很!今日,客栈只我一人,无人来过。”

他心里想着,怎样都不亏,他那后厨损失最多价值五两。

“那就不叨扰几位用餐,请便。”话毕,掌柜的松了口气,欲抱着褡裢回房数钱去。

“站住!”张独寒忽得厉声道。

掌柜的脚步一顿,心里暗道不妙,陪着笑脸,“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地面脏,掌柜的不妨亲自擦擦。”张独寒目光自地面扫至掌柜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好嘞!”掌柜的弓腰应着,小事一桩,不是反悔给钱就行。

既拿了钱,他忍了!

于是年近知天命的掌柜化身青壮少年,撅臀双手抻地擦来擦去。

期间陆乘风碍事,他还向旁侧挪了挪,一脸茫然的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掌柜的。

张独寒瞥了眼四方桌案上的几叠吃食,随即抬步上楼。

织暖小跑着紧随其后。

“谢谢你,张定帅公子。”织暖一脸诚恳。

张独寒皱紧眉心,将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别谢太早,日后还不了钱用命来抵。”

他愿意出银子并不是为织暖,而是为了让掌柜的闭嘴。

少女始终跟在他身后,一脸诚恳:“放心,我会还你的。”

房门被推开,张独寒迈步进门。

“还跟着,你想进来?”张独寒厌恶的以手轻掩鼻息,生怕闻进丝毫油烟味。

他想不通,她若真是奸细,分明是留在此地对她最有利,而不是跟着她,但她没有。

织暖低下头后退几步,又涨红了脸。

“砰”的一声,房门被无情闭上。

——

贞和十一年的雪比往年更久些,一日后,雪才停。

“今夜你早早去渡船候着,”张独寒撇了撇茶上的浮沫,对陆乘风说道,“有人来便杀了他,你做接线人,暗号布谷鸟叫。”

张独寒秘密来此,是为调查泄露大兴国机密之人,有南冥人在狮峰山下佯装摆渡人,与奸细接线。

一月前,南冥国进犯大兴国西北被击退,大兴正欲乘胜追击,敌军却唐突改变战术,引军入瓮成包围之势,步步为营,若非出了奸细,以南冥将领耶古的莽劲,不会有如此心思,也不会如此凑巧,步步胜大兴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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