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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儿》

89.第89章

五月下旬,沪上。

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乌云袭来,遮天蔽日,一场倾盆大暴雨裹挟着电闪雷鸣,急骤降落在整片地域。

一场隆重的葬礼至此结束,墓园碑前,挂着老人笑容慈祥的黑白照,一把把撑起的大伞汇聚成令人窒息压抑的黑色涌流,雨水如豆,从天而降,噼里啪啦重重摔打着伞面,掩盖住人群中的低泣声。

“老爷子!啊啊啊你好狠的心!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你好狠的心啊!”

何太太一把粗暴地推开帮她打伞的保镖,步履踉跄地冲上前,抱着丈夫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你从来都不愿见我!连死都不愿再见我!”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我一个人……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你留下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冷血心肠,他们都随了你,自私又薄情,这些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你把我丢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我还有什么可活的啊!”

“老爷子啊!你带我走吧!你也带我一起走吧!”

何老大西装笔挺,漠着脸立在人群最前,见她要引起骚动,深眸一沉,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身旁两个保镖立刻疾步冲上前将她拉开。

“太太,何太太!”他们一边劝,一边尽可能体面地架着她离开:“您节哀,我们送您回去休息!”

“滚开!”她呵退他们,“我自己会走!”

一边抬手抹着眼泪甩开他们,一边骂着手下人吃里扒外,身上雨水冲刷着黑裙子,她没走两步,打了个喷嚏。

两个保镖连忙追上来,一个帮她撑伞,另一个匆忙给她披外套。

“太太,”一人低声道,“何董交代过,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哼!”她瞥他一眼:“我用他教我懂规矩?”

庞大黑伞遮过头顶,她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挽了下耳边被雨水浇湿的头发。

她摆起架子来,一如往日的雍容尊贵,冷着脸与何老大擦肩而过。

然后瞥一眼站在何老大身旁的两个儿子。

何棣坤沉肃着脸目视前方,没理她。

他这半年在坎昆和她一同生活,堪称水深火热,煎熬不已,母子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目前还在冷战。

“妈,”何湛程皱了下眉,上前掏出块手帕帮她擦脸,“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瞪着他,三分怨恼七分委屈,但见他脸色也十分憔悴,她眼底不禁泛起泪花,抬手怜惜地抚上他脸,责怪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坏蛋,你还知道管我叫‘妈’?”

“好了,”何湛程将手帕塞到她手里,安抚道,“你快回去吧,不要感冒。”

何湛程往前一走,身旁帮他撑伞的男人也紧跟过来。

他面容冷峻,紧蹙眉间流露着几分凄哀,似乎真的在为亡者伤心。

何太太望他一眼,上前询问道:“请问你是?”

出殡扶棺,原该为亡者家属和亲近之人,今天给老爷子扶棺的,除去何家三兄弟、还有老爷子生前几位亲近的心腹友人,最令她觉得面生的,就是这位始终站在小儿子身边的男人。

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外人,哪怕身份再金贵,这么年轻的面孔,哪里有资格给老爷子扶棺?

男人颔首:“何太太您好,我叫戚时,是闽轩和湛程的朋友,何老去世当晚,是我在旁边陪着。”

何太太轻“啊”一声,立刻就晓得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她对戚时这两年在沪上的一系列举动略有耳闻,原先,她只当他是个一心攀附何家的普通生意人,但今天见他和湛程举止这样亲密……

她不是傻子。

何太太蹙眉抿了抿唇,不甚赞同地看了一眼儿子。

何湛程别过了脸。

他没心思跟她掰扯这么多。

在这样一个庄重肃穆的场合,他经历着和他生平最敬爱之人的生死离别,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作出一个何家男人应有的样子。

他站姿笔挺地望着那座墓碑,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老头儿慈祥的笑。那个和他相差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望向他不自觉露出的宠溺目光,完全像看小孙子一样。他年迈睿智的父亲,从他一出生就为他四处奔波操劳、如同传奇英雄一样的大人物——

他甚至都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眼下,只是站在这里,就足够令他痛不欲生了。

“湛程,想哭就哭吧。”

何太太走了,前来祭奠的亲友也都陆续离开。

视野中一切都是雾濛濛的灰黑色,远处森林枝叶飘摇的绿坪大道上,一辆接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在拐弯驶离,偌大墓园空荡下来,何湛程怅然伫立在原地,瓢泼大雨沾湿他西装裤脚,冷冷的风吹袭着他光洁额头,听到对方的话,他终于再忍不住,低头瑟缩着肩膀,泪珠如雨水般急骤落下,沿着脸庞流淌下来。

身旁男人将伞倾斜过来,另一手轻揽了下他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湛程,你还有我。”

雨声很大,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摧毁一切,男人的话响在耳畔,平稳而低沉,却十分清晰。

“你别说话!”

何湛程猛然转身抱住他,低头埋脸在他肩窝,强忍着哽咽流泪。

“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了。”

**

二人离开墓园时,雨势渐小。

戚时的下属们都撑伞等候在外面,见他俩出来,一人赶忙拎着手提袋跑过来。

那下属递上手提袋:“老板。”

戚时把手中的伞递给那人,说:“给他撑着。”

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件薄风衣,朝旁边抖开,披在何湛程身上。

何湛程抬起手,摸了下他有些冰凉的脸,轻皱起眉:“你冷吗?”

戚时握住他双手,暖在掌心呵了口气,笑声安慰:“没事,不冷。”

那下属无奈,站在俩人身后,左手伞替老板撑着,右手伞给何三少撑着,自己淋着。

三辆车朝他们缓缓靠近过来,最前面那辆车的司机降下车窗,问道:“戚总,咱们是去何家还是回酒店?”

戚时扭头看何湛程。

按理,他们该回何家。

今天来祭奠的亲友将会在何家用晚餐,何湛程作为整个大家族的新主人之一,按规矩,需要和两位哥哥一起应酬客人。

何湛程疲惫地闭了闭眼,说:“去你那儿吧。”

戚时点点头:“行。”

一手牵住何湛程的手,另一手去开后车座的门。

将要上车时,何湛程突然动作一顿。

他偏过脸,敏锐地眯起眼,将视线投向一道熟悉目光凝视过来的地方。

大门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

是辆漆黑锃亮的奥迪RS7,京牌。

天色已晚,小雨淅沥,这荒郊野岭长路漫漫,马上要闭园了,它望着他的方向,守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着雨雾迷濛的车前窗,二人四目对上,他与他的呼吸各自有过两三秒的停滞。

何湛程顿了顿,冲对方点了下头。

对方似乎没想过会被他发现,那人凝望他良久,最终无奈笑了下,抬手冲他挥了挥。

那是让他走吧的意思。

“怎么了?”戚时探头出来看。

“没怎么。”

何湛程不客气一把将人重新摁回车里,然后弯腰抬腿一迈,“砰”一声,车门关上,他一屁股坐到戚时身边,歪头闭眼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戚时一头雾水,纳闷朝向窗外看了看:“怎么了,这也没人啊?”

“别动。”

身旁人紧紧攥住他手,与他十指相扣。

“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没怎么。”

“没怎么,你刚才为什么不立刻上车?”

“我吹吹风,不行么?”

“你肯定是怎么了!”

“我——说——了,没——怎——么——”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戚时。”

“嗯?”

“我爱你。”

“但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要强吻你了。”

前面司机清咳一声,然后默默地降下挡板。

戚时抬手挠了挠头,冲他笑了声:“不用强吻,我乐意被你亲。”

何湛程闭着眼冷哼一声:“滚!”

他生日那天的信,戚时后来一个字儿都没给他回。

短短几个月,老爷子病危了好几次,戚时既要顾医院、又要顾公司,还要忙项目,一天到晚,开不完的大小会议,没功夫再踏实下来陪他谈情说爱,他理解归理解,生气也要继续生气。

戚时忙怎么了?

再忙能有他何湛程忙么?

他花半年时间修剩下一年的学分,搞投资、再创业、参加数不完的名流俱乐部和各种商务宴酒会、联络人际拉拢人脉、找合伙人、去证券所实习、写学术论文、找地方发表、他学东西很快,需要不断地找一份能学到新东西的工作……

他中途回国过几次,因为戚时打电话来,说老头儿病危,结果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倒是他俩人,一见面就如同天雷勾地火,上一秒在医院严肃地讨论老头儿病情,下一秒回到酒店,激吻、脱衣服、上床,几乎是整宿的翻云覆雨,然后第二天清晨醒来,匆匆忙忙穿衣服各奔东西,一个去医院办公,一个赶机场回去上学。

每次都这样,何湛程不免对老头儿心生愧疚,后来戚时再喊他来,他说,不想满脑子都是床上那些事儿,让戚时下次确认清楚了再通知他。

当时是纽约时间上午九点零八分,交易所即将开盘,整层楼的交易员们都在电脑前屏息凝神紧张等待着,原则上,他不允许接电话。

极端高压的氛围下,他似乎也有些缺氧,脑子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他守着办公桌前的四块大屏幕,密密麻麻的荧光数据倒映在他眼底,他紧握着鼠标的掌心都在出汗。

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绝情。

戚时也有些尴尬,但还有几分犹豫,问他:“你确定吗?”

九点十五分,正式开盘,整栋楼瞬间陷入爆炸般的疯狂之中,打电话的、隔空呼喊的、传文件的、噼里啪啦敲电脑、甚至砸鼠标摔键盘的……何湛程在刹那间淹没在汹涌喧闹的人潮——

他在那个地方不是哪个家族出身的尊贵少爷,不是哪个总裁捧在掌心的宝贝,他就只是他自己,一个普通商学院的毕业生,在华尔街激情追梦的万众之一。

老情人似乎在电话对面说了什么,whatever,他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随口应了声“嗯”,果断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再接到老情人的电话,是对方通知他参加父亲的葬礼。

连夜赶回国奔丧,他体力早已透支。

这半年里,他总是这样日夜颠倒四处奔波,却只得到一个瞻仰父亲遗容的机会。

身旁许多人安慰他,说,这样就足够了。

老爷子在很早就不能开口讲话了,一直在闭眼沉睡,之所以还能喘气,也仅是靠药物在维持生命体征,这种强行续命的方式,不过是对病人的折磨、对活着的人的安慰罢了。

或许是戚时一直守着老爷子到最后,他心里不至于太自责。

他自责也没意义。

他放弃学业和事业,只一味干巴巴地守在病房等老头儿离世,更没意义。

虽然老爷子嘴上一直说,不指望他成材,让他这辈子能活着就好,但知父莫若子,他清楚老头儿私心还是希望他能像他大哥一样出息。

毕竟强将手下无弱兵,如果老头儿真不对他抱有期待,那为什么还要给燕大捐楼?

时隔几年,他仍记得,当初自己考上哥大,老爸常念叨的“小祖宗”直接改口叫他“小天才”。

老头儿笑呵呵的,一手翻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另一手来回摸着他脑袋瓜,说,等我家小天才去了美国读书,爸爸先给你买套大别墅,嗯,不能在吃穿住行上委屈了!然后呢,爸爸再找几个华尔街的老朋友手把手带着你,欸,我家小天才这么聪明,那帮老东西要是不能给你培养成第二个巴菲特,至少也得给你带出查理·芒格的水平才行!

那一股子得意的劲儿,哪怕在他退学回家玩物丧志的时候,也会不时回荡在心间突然震他一下。

比起形式上的孝心……

他知道老头儿最后没有对他失望,这就够了。

**

晚上回到酒店套房,何湛程注意到戚时堆在沙发旁的行李箱,脚步蓦地一顿,转身就要跑。

他没带行李箱!

没有行李箱,就意味着胸前的绷带需要临时买,一旦戚时注意到他买绷带,就一定会问为什么他的刀切口还没好!

“这叫战损妆,我觉得这样缠着更帅”这个借口,他已经用了五个多月了,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戚时越来越频繁地向他表达抗议和不满,说,每次办事儿的时候都吃不到奶,很不尽兴。

“我今天有点累了,”何湛程风衣猎猎,大步往外走,“我再去开一间房,有事儿咱们明天办吧!”

“站住!”

戚时黑着脸,一把拽住他手,横身挡在他面前瞪他:“刚才在车上你还说要强吻我,现在好容易到地儿了,你倒是强啊!”

何湛程一本正经:“我口嗨。”

戚时一手紧攥着他手腕,另一手扣住他后腰,闭眼就俯身吻下来:“不管,你不强,我强。”

何湛程盯着他,诚恳道:“戚时,我真的有点累了。”

戚时无奈,在二人嘴唇仅剩毫厘之距时,及时刹车。

然后眼神幽怨地看着他:“真的吗?”

何湛程点点头:“真的。”

然后转身就要走。

戚时拽着他手不放,继续跟过来追问:“真的吗?”

何湛程无语扭头,说:“真的。”

戚时忽然凑上去,冲他眨了眨眼,问:“真的?”

何湛程有点抵抗不住,攥拳轻咳一声,别过视线:“真的。”

戚时于是不停地晃着他手,像某种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犬类,连续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何湛程受不了,猛地伸双手抱住对方的脸,对准戚时的嘴唇就狠狠啃了两口!

对方怔愣下,他淡然抬手一擦嘴,说:“行,我留下,但我们不干别的事。”

戚时舔舔嘴唇,笑了声:“那你亲我?”

何湛程:“这是我应得的。”

默认的规则,如果戚时去纽约找他,那么戚时就在上面,如果何湛程回国找戚时,那么何湛程就在上面。

这半年来,何湛程辛苦戚时替自己照顾老头儿,一直都没办法去纽约找他,他慈悲为怀,也在床上让过对方几次,但戚时这混蛋动辄使坏,总是想方设法解他绷带,且手法极为娴熟。

有次俩人正深情投入着,何湛程忽然感觉胸膛有点松,一睁眼,见戚老二正拱着脑袋钻他怀,身下不停往里涌动着,手里还扬着他一圈绷带,当场就吓得他性致全无,三两下将人推开拔出去,捂着胸膛就跑卫生间去了。

后来戚时闷头抱住被子,一整夜都没理他。

今天洗完澡,何湛程穿的戚时一套短袖夏装。

是戚时健身时候才会穿的套装,黑灰色,V领的,露着点儿锁骨,偏紧身,非常显身材和肌肉曲线,其余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令人很有安全感。

戚时却只穿条四角内裤,基本全|裸,蛮随意地倚在床头,曲起一条腿,膝盖上垫着个黑牛皮封的日记本,正全神贯注地拿着钢笔奋笔疾书,俨然不走寻常路的学者风范。

见他出来,戚时百忙之中抬了下头。

何湛程冲人一笑,展开双臂,站在原地绕了个圈,问他:“怎么样?”

戚时笑了声:“你就算穿破烂也好看。”

抬手在身旁枕头上拍了拍:“过来。”

何湛程一整天累得够呛,随手甩掉擦头发的毛巾,犹如跳水一样,闭眼往被褥上那么一跃,冰丝衣料贴过皮肤,按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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