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那本日记吗？”迈克尔问道。

虽然他父亲从未跟他提过这本日记，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父亲是因为这本日记答应与唐·克罗切合作的。他的父亲一向珍惜可利用的政治资源。

“我知道它的内容。”唐·克罗切回答得坦荡。

瘦警督语气里的恶意不加掩饰，毫不忌讳：

“我才不在乎什么日记不日记，要是我有决定权，直接下令把他杀了，如果我说日记是假的，谁又能反驳？”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怒火是冲着红头发和克罗切去的。

一个是土匪的鹰犬，一个是包庇土匪的老狐狸，在他眼里，全是该拔除的毒瘤。他看谁都不顺眼。

西西里就是因为有这些人，才会乌烟瘴气！

红头发闻言，狠狠瞪了过去。那目光里几乎要烧出火来，鼻翼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艳红的嘴唇与火焰般的头发交相辉映，整个人杀气腾腾。

“吉里安诺绝不会投降！”他咬牙切齿，“你也根本没那个本事杀了他。管好你自己吧，废物警督。”

唐·克罗切慢慢抬起手，像轻描淡写地拨开了两只嗡嗡作响的果蝇。刚才还梗着脖子剑拔弩张的两人，瞬间噤了声。

谁是这张桌上的话事人，一目了然。

他没有看向那两个怒目相对的男人，甚至没有浪费一个眼神，只是慢条斯理地转向迈克尔：

“也许，我已经无法兑现对你父亲的承诺，把吉里安诺交给你。”

迈克尔神情未动，只是静静等他说完。

“今天下午，你去见见吉里安诺的父母。说服他们，让他相信我。”他说到这里，眼神扫过红头发，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别忘了提醒他们，是我把他们从监狱里救出来的。”

他顿了顿，像是留给所有人一点体面，又像是在宣读最后的恩典，“这样，我们或许——也许吧，还能帮到他们的儿子。”

看到这里，倪雅不自觉地凑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小声嘀咕着：“谁忠谁奸啊这是？”

胖神父坐那儿一言不发，跟个背景板似的，可以忽略。

瘦警督最讨人厌，但站在他的角度好像也无可厚非，哪有警察喜欢匪的。这么一想，哎呀，多不好意思，她老公也是匪。

这次是真的老公。

红头发一上来就“我小时候抱过你的”攀亲戚，但看着也不像很信任迈克尔。长得可怕，但对图里·吉里安诺忠心耿耿。可是，忠心的下属为什么会在吉里安诺的敌对阵营里？

最让人看不透的是唐·克罗切，说话滴水不漏，总觉得这种人肯定不会如表面良善。直觉告诉她，他像一条笑眯眯吐蛇信子的大蟒蛇。

在这群长得各种各样的人里，越发显得迈克尔无助可怜又……清秀。

神色冷静得近乎无情，和她在一起时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偏偏这种冷感，好像有点，嗯……性感。

不确定，再看看。

倪雅耳尖有点热，手往披肩里缩了缩。

系统一言不发。不是它不想说，而是它实在不知道怎么插嘴。

如果它有主观意识，大概会判定这一幕为“娇妻觉醒中。”

迈克尔这一天过得很漫长。

从清晨开始，他坐车、转船，再坐车，穿越西西里的山路与村镇，终于在午后抵达目的地——离巴勒莫约一小时车程的蒙特莱普雷，图里·吉里安诺父母的家。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阳光时而灼热，时而阴翳。

他靠在车窗边，默默复盘与唐·克罗切的一顿午餐，以及言语周旋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来西西里这一年来，最令他感到危险的人物。

如果信了那句“把我当成父亲一样就好”，那他这一年的西西里生活，算是白过了。

西西里的历史充满尔虞我诈，在这片土地里，没有信任，没有秩序，只有暴力与欺诈循环往复，以及因此酿造的悲剧。

他摸不透唐·克罗切的真实意图。究竟是想让他帮助吉里安诺逃出去，还是让他别插手呢？

巴勒莫冬日的阳光斜斜落在他脸上，高耸的眉骨在眼窝投下一片深重阴翳。

他回想起街头巡逻的宪兵，翁贝托酒店外荷枪实弹的保镖，以及那座套房花园里高墙上的盯梢哨兵。唐·克罗切身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保镖，他究竟在防谁？

他可是黑手党的唐，罗马政府的无冕之王。罗马政要与他关系密切，连唐·托马西诺都对他退让三分，他还怕些什么呢？

迈克尔坐在窗边，手肘支起脑袋，眼睛微眯，指节有节奏地叩击膝盖。

一个红色大字的答案跃然浮现——吉里安诺。

只能是图里·吉里安诺。

想要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意图，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唐·克罗切话里话外都在表露善意，说得动情，待吉里安诺如半子，惋惜他时乖命蹇，痛心他众叛亲离，盼望他前途光明。

维拉尔迪警督的话也起到了一定的干扰作用，让人真以为是唐·克罗切力排众议，力保吉里安诺，才让各方不敢对他下手。

也许之前是，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确确实实存在。

——他在防着吉里安诺。

这样一位雄踞一方的唐，手握西西里经济命脉，暗中操控罗马政局，控制欲极强的上位者，不可能容忍一个威胁到自己性命以及切身利益的人，在他眼皮底下赢得万众敬仰后，还能全身而退。

明明已经吃过早午餐了，但大概是桌上那几个人吃得太香，让人忍不住嘴馋。她拜托两位妇人给她做一份罗勒酱面条，一边卷面条一边继续看直播。

车上只有迈克尔和红头发两个人。

这辆菲亚特从巴勒莫最繁华的地方出发，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贫穷破败。明明只有一个小时车程，跨度之大，像是从文明世界驶向蛮荒之地。

他们路过陡峭山坡上摇摇欲坠的石屋，裹着黑布在路边跪拜神龛的妇女，以及山丘上开垦的狭窄梯田。

红头发跟他外形的狂放不同，他开车开得谨慎，速度不快。

仿佛有意让身旁的富家公子看清这片土地的真实模样。

倪雅吃着妇人做的美味面条，看画面中的瘦驴瘦田，荒地破屋，胃口忽然淡了几分，心里也不是滋味。

西西里如此贫穷落败，唯有唐·克罗切一家独肥。他那庞大的身躯网罗民脂民膏，鹰钩般的鼻子攫取政治利益，挤压民众生存空间，完全不给普通人活路。

那个富丽堂皇的套房，那些大得荒唐的家具，不知吸干了多少底层人的血汗与泪水，才堆砌出这样残忍的奢靡。

难怪图里·吉里安诺能在西西里声名鹊起，受人爱戴。

这样极端贫困落后的地方，神明不显灵，受苦受难的人们，唯有将希望寄托于肉体凡胎的民族英雄身上。

红头发在路上也不忘继续攀亲戚。正好宪兵在前方设置关卡，车辆暂时停下，他便趁着这点空档，语气热络地与迈克尔聊起他们与柯里昂家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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