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瓢泼大雨仍在飘洒。
大半提前撤退的阮军埋伏在空地后方的两侧山上,除了留下来包围阮玉山的那一批樊军,大渝的军队齐刷刷跟随逃跑的阮军进入了两侧山谷之间,随即遭受伏击。
当樊军反应过来己方遭受埋伏,正要仗着人多强行上山反击,同时穿过山谷躲过伏击占领战地时,更远处的前方便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和马蹄声。
——钟离四带着朱雀营的援军杀过来了。
樊军遭受三面夹击,军心大乱,被一路杀回骑虎营营地,然而当他们想要重新渡河回去时,却发现河面上的冰地早已消失了。
阮铃被破命斩断一臂,他捂着伤口跪在地上看向马背上疾驰而去的钟离四,清楚地对上了一双视线。
分明有那么一瞬——钟离四的目光扫过了他的脸。
那样的眼神阮铃终身无法忘怀:漠然,平淡,视若无物。
钟离四看他就像看路边的一块泥土,甚至不愿意把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大抵是从后方赶来的路上,钟离四就认出了他的背影。
当破命的刀锋袭来那一刻,随他那根断臂离开他身体的,还有钟离四过往无数次对他的垂怜。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得不到钟离四的一丝怜惜。
阮铃听见钟离四威风凛凛地要为阮玉山杀出一个一等军功,而自己的断臂,就是钟离四送给阮玉山的第一件战利品。
红黑两方在这篇巨大的平地上杀得你死我活,阮铃痴傻般看着钟离四在马背上挥舞着那把金翠辉煌的神器,无数的人头被钟离四战于马下,钟离四华贵的衣袍上溅满了敌军的血液。
衣袍是阮玉山为他献的礼物,敌军的血液是他为阮玉山写的功绩。
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容不下任何人横插一手。
阮铃为破命的一斩元气大伤,他体内的妖灵也因此偃旗息鼓,难以发挥出力量。
樊军大势已去。
他在漫天的厮杀声和血泊中朝钟离四翻飞的衣袖看了最后一眼,面如死灰地趁乱逃走。
骑虎营加上朱雀营统共人数三万出头,对面樊军即便士气有亏,硬着头皮也暂时还能凭借五万人头跟阮军打上几个来回。
只是几个来回下来,樊军且战且退,已然被逼到了河岸边。
大雨如注。
阮玉山早已找准时机上了另一匹马,同钟离四并肩打退敌军。
当樊军在他脚下愈发呈现出颓势时,他心中的危急感却并未减少。
此时已是正午,天上乌云团聚,太阳光被一层层遮挡在云堆里,偶有那么一丝穿过缝隙直射到他的盔甲上,却透出一股苍凉的意味。
阮玉山抬头仰望着墨色凝聚的天际。
红州近些年从未下过如此猛烈的暴雨,泄洪一般的雨水几乎要冲垮堤坝。
樊军败局尽显,士兵们将上将护在自己后方,眼看阮军已拿了弓箭登上城墙要对他们进行射杀,几个吓破了胆的樊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转身扭头跳进了黑河,企图徒手游到河对岸。
然而人一旦跳进去,就再没见冒头。
他静静看着那些跳河的士兵,本以为开头起跳的前车之鉴能让樊军停止跳河的动静,不成想岸边那些人宛如被下了降头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挑,即便下去的人没一个上来,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往河里去。
平心而论阮玉山打仗若非特殊情况都不会赶尽杀绝,士兵生在哪国便做哪国的军,都是听上头人办事打仗,他没必要对着一堆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参军的将士不留活口——处理尸体还得挖坑呢,有这功夫不如坐下来谈谈,跟樊氏要个几百上千万的金银,不比杀人来得舒坦?
樊氏的士兵像田里的蚂蚱,往河里一蹦一个水花,一个个面呈土色,仿佛早已失了生机。
不对。
阮玉山眉头一皱。
他同时听见钟离四在身旁开口:“他们被控制了。”
短短片刻,跳入黑河的士兵随便估算竟有数百余人,站在岸边的不管是大渝士兵的同袍还是将领,一个个眼神麻木,目光发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无形中填补了跳下去的人的空缺,仿佛所有人都在排队等着下河。
钟离四握紧了破命,整条手臂已经犹如在血海中浸泡过一般看不出本来颜色。他的视线在河面逡巡:“这河也不对。”
他蓦地将破命抛掷向河底:“去!”
带着三尺寒光的长戟一把刺入河中,不过眨眼功夫,整条黑河骤然从中间卷起一倒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之中远远可见无数人头在呼救呐喊,手脚并用地挣扎,然而不过刹那,那些人头又被吞没到河底去了。
漩涡中心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叫,像哪里的泉眼漏了风,寒意透过汹涌的河面直奔岸边众人,叫人听得骨头缝里都宛如针扎。
俄顷,破命从河面冲出,疾驰回到钟离四手中,三尖戟的刀尖上还残留着一点不明的灰白色物质。
钟离四将刀尖举到眼前,看着上扎在上头的东西,眉头紧蹙,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是……”他眼底划过一抹惊诧的神色,“席莲生。”
话音未落,河水漩涡中再次冲出一个身影,直冲着钟离四喊道:“四宝儿!”
钟离四乍然抬头,竟看见浑身湿透的钟离善夜飞身向他跑来:“拿上破命,跟我下河!”
同时又对阮玉山道:“尽快带你大队人马撤离此处——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那个龟孙——到这儿来借战渡劫来了!”
借战渡劫——娑婆大陆不少上古神话中,许多部落国家战乱不断,多战易生妖,许多妖物修炼成魔,为了躲避最后一步的飞升劫难,常常伺机潜伏在战场,一旦战事爆发,妖物便借此吸食人命给自己供给力量度过天劫。
战场上的人是一拨一拨地死,少则几千,多则数万,妖物借助战场,大肆残杀生灵,便很难引发异常引起诸天道场的注意,从而依托大量人命的力量轻松帮助自己度过飞升之劫又不必受到天理惩罚。
只是这千万年过去,世上早已没那么多道行深沉,力量强大到足以飞升的妖物,所谓的借战渡劫,也不再发生在世间。
因此这东西,就犹如人们口中的投胎来世、轮回六道,或是九天黄泉一样,只存在故事里,却人人心知肚明,认为都是假的。
钟离善夜冲阮玉山招手:“快,快带他们撤离!”
“晚了。”
一道厚重沉着的声音从河面响起。
钟离善夜回头,只见整条河的河水凝聚成一股巨大力量渐渐从河面升起,升到如同三层高楼般足有五六丈高,宛若一道漆黑的墨色屏风,遮天蔽日地立在河道中。
黑河无穷无尽,往西连着大海,往东连着大江,因此河面这怪物也大得无穷无尽。
河水流动在他的身上,东西方延展的河道成了他的衣摆,无数的樊氏士兵还在没有休止地跳进河里,直到他幻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形也没有停下。
那墨色身影的头脑仍是河水的模样,越往下,他屏风般的身体逐渐发白,仔细看了,才知那是无数的人骨堆砌而成的小山。
席莲生不再是席莲生,了慧也不再是了慧,他们的性命与过往如沧海一粟被填补在那堆拥挤如山的人骨中,成了吞妖飞升的祭品。
“我晚你大爷的!”
钟离善夜冲着那怪物大骂一声,随即抓住钟离四:“我拖住他。四宝儿,带上破命,跟我过去!”
接着又看向阮玉山:“撤退啊,小玉山儿!我怎么没听见你的动静?你要看你几万将士把命留在这儿不成?!”
钟离四也下马转头:“你先走——我不会有事的。”
阮玉山沉沉地盯着钟离四看了片刻,最后一言不发,掉转马头,从林烟手里抽走赤红的珊瑚旌旗:“所有人,随我撤退——!”
林烟和吴淮紧随其后:“撤退——!”
“撤退——!”
天边乌云卷起一阵又一阵狂风,钟离善夜和钟离四头也不回地朝河岸便奔去。
“四宝儿,你听我说。”钟离善夜迎着暴雨边走边道,“器灵是妖的骨珠,妖的命门。吞妖无器,这是它最难对付的地方。但今时今日,它非要用千万人的性命给自己铺路,那咱们,也就能顺势找到它的弱点。”
他侧耳,指着现在仍在不断汲取岸边樊氏士兵的巨大黑水人型道:“在它飞渡成魔的时候,这所有的人,被他收取到自己体内,活的进去,死的出来。可是你看,它没办法把这些尸体全部消化,我听得见,那边有成堆的骨头堆在它脚下,这是它的障眼法。旁人看见那些白骨,被震慑住了,自然不敢靠近,但你瞧瞧,那些骨头好端端堆在那儿,没被摧毁,也没受到任何波及,这说明骨头堆放的地儿,就是它力量薄弱之处,是咱们要打通的关窍!”
钟离四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进去。”
钟离善夜拉住他:“你听我说完。”
钟离四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侧耳听着河水发出的巨大呼啸声,那个像漏了风一样的泉眼的声音——河流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吞妖的身体,吃进去有血有肉的人,吐出来白花花的尸骨,人的精血供养到吞妖体内,要在顷刻之间吸食干净又排泄出来,那个所谓的泉眼,就是吞妖此刻的命门。
钟离善夜垂着双目,感受到钟离四温凉的掌心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泼天的大雨连绵不断坠落到他们的身上,数不清的雨水顺着钟离四的手背滑进指缝再淌到他的手背上。
他感觉钟离四的身体比他们去年初见时温暖了许多。
钟离善夜抬头,用他那双因失明而看起来总是略微涣散的眼睛看向钟离四。
有那么一瞬,钟离四恍惚间仿佛察觉到钟离善夜恢复了双目间的神采,他像一个寻常的父亲把目光集中在钟离四的脸上,那对常年灰暗的眼珠此刻一寸寸地往钟离四的眉眼间逡巡。
接着钟离善夜抬起手,摸了摸钟离四的眉毛:“还有一个月,是你的生辰了,四宝儿。”
钟离四握住他,虽不明白为何钟离善夜莫名在此时提起这个话题,但也并不扫兴:“等这边的事完了,咱们回雾照山,你和阮玉山陪我一起过。”
钟离善夜有片刻的静默。
静默后,他蓦地笑了:“好!咱们四宝儿出来的第一个生辰,我一定陪你过!”
“钟离善夜!”钟离四兴许感受到了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在暴雨中正经了神色,蹙眉盯着他道,“一个吞妖罢了,有我在,你护好自己,别把命豁出去。”
“你放心。”钟离善夜拍拍他的脸,“我死不了那么早!”
钟离四这才将信将疑地松手。
“对了。”临了时钟离善夜又叫住他,“你进了河内,晓得怎么做吧?”
“弓衣三斩,先吞象,再绞杀。”
“符阵都会?”
“都会。”钟离四毅然决然地跨上那罗迦的后背,回头瞥向钟离善夜,戏谑道,“你操好自己的心,保重好自个儿。待我出来,怎么也该教我第三式了!”
钟离善夜也笑:“放心!你一出来我就教!”
天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雷霆闪烁间,每一次震响都把方圆百里照得宛如白昼,一旦止息,四野又是被浓云压顶的不见天日的黯淡。
破命蓄势待发,钟离四一声令下,它便即刻冲向大河中央,瞬息之间将那尸骨堆打出一个大洞。
洞内河水汹涌。
钟离四卯足了一口气,匍匐在那罗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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