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中心》
“今天咋感觉背上痒痒的。”
“空气质量又变差了呗。”
“要不要去别的星球度假?木星?你觉得怎么样?”
“太安静了,我喜欢闹腾的地儿。”
“直接去太阳好了,很多游离体也住在里面,应该挺热闹。”
“我还是先治好后背吧。”
“哦对,后背……你后背上是什么?”
是我。颜阎闭上眼睛:呜,苦鲁西。
遥想从石柱落下的一刻,她几乎立刻推翻了曾经所有对坠落的描写。
坠落,是一种令人灵魂出窍的空。
脊柱里的骨头“咔”地撞在一起,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血液逆流声。虚伪的流云,隐约可见的天花板和水泥灰色的墙壁在她视野里交替出现。重力正滥用着它排山倒海的力量,勾着她的书包肩带。
颜阎来不及多想,内脏上浮的恶心令她近乎本能地把双臂从书包肩带里抽出来。
人包分离,强烈的惯性与重力对抗着将她向上提起,一道完美的力学应用题应运而生。
耳朵里血液逆流的怒吼停止。
她跌进梦寐以求的橡胶滑梯——或者说应急通道里,出溜到另一个滑梯口,滑到一只近乎透明的生物背上。
生物的躯体细长,头颅是三角形,两条泛着珠光的触须在身体两侧缓缓摆动。
它是大气生物,顾名思义生活在大气中。曾经在地球分布很广泛,还有一堆无毛猴拿它们画壁画写诗歌。最近几千年数量有所减少,但不妨碍它们继续过悠哉的生活。
大气生物飘到云堡层之上,和同胞聊天叙旧。因为太过悠闲,直到朋友点出之前都对自己身上坐了个人这件事一无所知。
被发现的颜阎双手搭上腹部,一脸绝望地平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的表情。
她的书包被俘虏了。不是呼叫中心,真的是她的书包。
她的作业、教科书、充电线、历史笔记、物理笔记、生物笔记、老江补课班的笔记,全都在书包里。没有这些东西她就没有学上。没有学上还说啥?但求一死吧!
大气生物仍在说话。
“咋整?”
“撇了。”
“就撇了?”
“撇洞里呗。又不让你扔下去。”
“撇哪个洞?”
“那个‘吃饭没’洞。”
“听你的。”
两只大气生物把颜阎扔进洞里,扬长而去。
颜阎大喜过望,抬脚要去营救书包。墙壁外冷风轻拂,她低头向洞外看去。
世界陡然垂直。
经由乳白的云层,地面的轮廓极度模糊。但某些细微之处居然诡异地清晰。她甚至可以看清藤发人叶片的卷曲和商铺招牌上的缺角。这种清晰不仅没有抹平她的恐惧,反而直观地提醒了她与地面之间的距离。
“其实我根本不想要书包。”颜阎堂堂正正地收回脚尖,“丢了好丢了好,丢了不用上学校。呜……我一点也不在意!”
炼金商会的墙壁开洞无数,有一些完全不知道是干嘛用的。其实任何一个系统都需要冗余,绝对高效、绝对物尽其用是不可能的。颜阎进来的这个“吃饭没”洞就是系统冗余的产物,人话——没人管,被遗忘了。
颜阎贴着墙往里走。走得越深,离光明越远,洞口里传来滋滋电流声和轻声笑语——有人——她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吸回来。她怕黑,心理活动又丰富,惨笑的女人和满脸血污的小丑在她脑中游荡。
正想着,浓黑中晃出一片花色。颜阎当机立断嚎叫出声,靠着墙抱头蹲下来,叽里呱啦一通乱叫。
叫了一串,没死。她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整个人蹦起来。
面前的是两个大姨,烫又短又卷的头发,脸上戴琥珀色老花镜,一手扯着花色复古的透亮丝巾,一手隔着老远抓手机,拇指悬在自拍键上,正满脸惊愕地俯视她。
这穿着,这打扮,一看就是老乡哇!颜阎深知如何对付中老年人,她带着哭腔,嘴巴一扁:“姨————”
“小妮儿哪来的?”
“吃饭没有?”
“没。”
大姨们手一挥,拽着她往洞口深处走。
颜阎实在是运气差。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能看见一截头顶有光的楼梯。从楼梯上去,眼前豁然开朗。
墙壁内的景象无比熟悉,两边是两米宽三米深的小店,门口垂下泛黄的软玻璃帘,空气中弥漫着空气清新剂的气息。所有县城的地下商场都是这幅样子,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在说中文!
两个热心大姨把她往一家书店店一塞,跟书店里的老板说了一句“照顾一下嗷”,就继续回去拍照了。
颜阎和老板面面相觑。
老板问:“吃饭没?”
颜阎嘴一撇:“没。”
老板从微波炉里掏出两个包子:“妮儿哪来的?也是从首饰店来的?”
颜阎眨巴着眼睛:“我只陪朋友逛过精品店。”
“那你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哇!有人追我我就跑,跑着跑着就到这儿了。”颜阎咬了一口包子,汤汁沁透面皮,肉馅油香四溢,是猪肉白菜包,“我朋友还跟我跑散了。老可怜了。”
老板一哂。她坐姿很端正,脊柱直流得像块板子,但是说话轻又轻,有股清气往上扬。
光影微动,有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吃着呢?”
老板道:“刚吃好。”
“哟,还带了个小闺女儿?”
颜阎正用她稀薄的情商琢磨老板,听到有人提自己,随口答了句“阿姨好”。
“好,好,吃饭没?”
“吃着。”
“多大了?”
“18。”
“成绩咋样?”
“孬。”
老板笑:“刚才不还大大方方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进来的阿姨指着自己的鼻梁:“害怕了?”
颜阎哭丧着脸:“没……就是有点惊讶……”
刚才进来的阿姨,身材、声音都和常人无异,脸却是畸形的。鼻子夸张地鼓起,眼眶窄得眼珠子要被挤出来,人中奇短,两边的嘴唇往外伸,像是野兽的脸。
阿姨爽朗一笑,看得人心生恐惧:“别怕。是生病。”
颜阎小心翼翼:“什么病?”
“嗨,洋名记不清。都叫老猫猴子病。”
“您这个,是骨骼增生吧?”
“对对,就是这个!”老猫猴子姨手一拍,“还是大学生有文化!”
颜阎更不好意思补充自己没上过大学了。
阿姨的口音像北方人,而老板没口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她这个年纪很不寻常。颜阎问她们:“你们住在这儿?你们是地球人吗?”
老猫猴子姨听乐了:“不是地球人,还能是外星人儿?”
“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
“连襟大市场。”
老板纠正:“炼金。”
……这个好笑,回来跟小伙伴讲一讲。
“外星基地这么大众?”颜阎追问,“外星人不是不准暴露身份吗?怎么感觉全球都知道?”
老板一针见血:“浪费粮食还犯法呢。”
规矩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民间自有民情在。执法的也是人,它们自己也是“民情”的一部分,只要事情不闹大,大家都相互装没看见。
这种灵活又好又坏,难以厘清。但是知道外星人的地球人都能组地下商场,想必民情十分汹涌,肯定有不少外星生物拉着自己的地球朋友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颜阎“哇”了一声:“那你是怎么被外星人收编的?有飞碟把你吸走吗?”
“八十年代的事了!我当时都不知道那是外星人。”老猫猴子姨目光灼灼,仿佛又看到那个改变她人生的夜晚,“我从田里回家,路边站着个老高老高、跳着走路的人。我还以为是鬼呢。不过一想,鬼也要被我的脸吓走,我就不怕了。那个鬼说话慢慢的,模模糊糊的,我听了好几遍,才明白它问我会不会打牌,我说会炸金花,它就和我在田边炸金花。一边玩一边问我脸怎么了,我说生病,它问我愿不愿意去治病,我说好啊,然后我就跟它走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深深叹气:“没继续发展了,但也没法治好。邻居家老说我闲话,家里没钱治我,干脆不让我白天出门,晚上去田里帮忙。我留在家里也添麻烦,就跟着来这儿了。”
炸金花炸出新人生,可见娱乐活动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颜阎煞有介事点头:“那这房子谁建的?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吧?”
“不知道。刚开始我还和几个姊妹一起住多人间。十几年前,有一天那个鬼突然告诉我们,它有个地方让我们去。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那些外杏仁儿——”
老猫猴子姨用小拇指冲地板一指,恨不得把几个外星人串上来展示给颜阎看:“——它们说更早以前,听说几百年前,大市场就在了。貌似是一百年多前……不对,是正正好好一百年前!不知道怎么搞的,门打不开了。外杏仁儿没有一个统一聚会的地方,只能到处乱窜,被好多人拍到了。最近市场重新开张,我们和外杏仁儿也有地方去了。你看网上拍到ufo的新闻是不是变少了?就是因为这个。”
其实现在拍到ufo的视频还是很多,只是媒体懒得报道。感觉不管是地球的媒体还是地球生活的外星人,都懒得管飞来飞去的违章飞行器了。颜阎无瑕顾及这些都市传说,她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
老猫猴子姨遇见的“鬼”。
医疗和房产在普通人的生活里极度重要,很多人忙碌一辈子,前半生为买房,后半生为治病。能够随意支配医疗资源给人治病,还能信手为人提供住处,此人必然是她难以想象的有权有势!
对权力厌恶和对财富的渴望在她脑子里干架,好奇心异军突起,拎着两边衣领子狂揍。颜阎难掩兴奋,端着小板凳凑过去:“您碰到的鬼,叫什么名字呀?”
老人最喜欢别人对她们的故事感兴趣。老猫猴子姨倾囊以告:“西……西……西二福?”
“……什么蝠?”
“反正有个二。”
“您确定?”
“外国名难记。”老猫猴子姨羞赧道,“我们都凭印象乱喊的。反正没人纠正。”
老板抿嘴一笑,虽人到中年,仍十分有文艺青年风范:“是希尔芙。”
颜阎乐了。
1493年,德奥弗拉斯特·冯·霍恩海姆,在瑞士出生,因为名字过长,不得不进行省略,刚才报上的便是省略后的名字。他拥有另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帕拉塞尔苏斯。他自起此名,因为他自认为比罗马医生塞尔苏斯更加伟大,是一个“赛貂蝉”式的外号。此人副职医生,学说在中世纪很有影响。主职为炼金术师,主张把医学和炼金术结合起来,成为一种新的医疗化学。
当然,能让一个人流芳万古的,除了战争、文学,就是野史。帕拉塞尔苏斯研究出了众多炼金术里的名词,这些名词在后世作为神秘学符号广为流传,成为众多文艺作品的土壤,为很多嘴硬的玄学笃信者提供了线下骗钱和线上辩论的资本。“瓶中小人”、“三原质”、“四大元素”,都是他的原创世界观……不是,都是他的研究成果。
帕拉塞尔苏斯还在《四元素论》中,整合了希腊、罗马等地关于精灵的传说,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元素精灵体系,顺便给所有oc取了名字——水精灵,温蒂妮;火精灵,沙拉曼达;风精灵,希尔芙;土精灵,诺姆。
希尔芙,都叫这个名字了,肯定是炼金商会的四位大师之一。
颜阎课余时间除了睡觉、写东西,就是搜集这些冷知识。碎片化,冷门,最重要的是——全无用武之地!不会有人提问,不会有人检验,不会有人问你掌握到哪一层考多少分,只有纯粹的历史小故事。没事还可以拿出来装博学。脑子里装满这些东西,感觉比别人多活几辈子。
没想到冷知识居然有应用的余地,这怎么不是一种五石之瓠!她志得意满,豪情万丈,抛出关于此地最后的疑问:“姨↑姨→,那你们以前住哪里呀?”
“在地下商场卖麻辣烫。”她严肃补充,“我一般负责串串。”
刘征兰进门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问颜阎:“你没吃午饭?怎么还吃麻辣烫?”
“还真没吃。”颜阎说,“为什么一会儿再跟你说。”
刚才两个拍照的阿姨还是烫着卷卷短发,还是戴着长长丝巾,只是身上各背了一架灰色的外骨骼,像两个身材高大的机器巨人。如此一来,她们的老年墨镜都显得帅气逼人。
刘征兰当时正为付款一事和预言集团对峙,忽闻洞外铮然有声,只见冷光凛凛,天外飞仙——洞外飞来两个大姨!二人打扮非常现代,姿态十分仙侠,装备无比科幻,抓手一勾,轻而易举地把刘征兰和罐子一块儿抓起来。
这纯粹的数值美一下子把刘征兰给迷住了,来的路上研究了半天。
颜阎没被帅气外骨骼蛊惑,她把罐子从刘征兰手里解救下来:“你怎么也在?难不成你是那种‘为了证实自己的预言必须要见证到最后一刻’的经典神棍人设吗?”
“我不是。你的朋友 忘了把我放开。”罐子低声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个大姨亲切地和罐子打招呼:“今天开张了?”
罐子身体里等离子那部分疯狂挥动:“嘘!嘘!”
“害羞什么?你们唱歌可好听了。价格低一点,肯定更多人投钱。”
大姨把它当卖唱的,这是大姨的淳朴。它们把自己的预言当科学,这是它们的短浅。刘征兰把罐子提起来,语气平平:“把你忘了。”
罐子说:“弓禾向你要钱,是她的不对。是她要 证明给你,不是你要 听预言。我不会让她收你钱的。”
“不是这个。”
刘征兰实在不爱多说话。在家里说话没用,说什么她妈都会拐回“家庭的重要性”上。在外面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应试教育存在一天,就会有人自动过来问她意见。
但是罐子这个问题她必须得劝两句:“它们招摇撞骗是它们的事,你觉得不对,就少跟它们混在一起。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找朋友问问,炼金商会有没有残疾游离体互助协会。”
“卖唱也挺好。”颜阎说,“我妈妈说,路边看到乞讨的不用给钱,那是不劳而获。但是唱歌拉琴的可以给,那是劳动所得。”
罐子身体里发出嗡鸣,像是琴弦紧到将要崩断时的颤动:“我不是因为残疾才相信预言。预言 真的是可信的。”
刘征兰看它的眼神像看死活不分手的恋爱脑朋友。
老板说:“你们还有一个朋友,是吗?”
颜阎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嗯。她和我的书包一起被俘虏了。”
老板说:“那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她。”
“谢谢——”刘征兰一顿,“您怎么称呼。”
“姓巩(汞)。”
刘征兰乐了:好无语,谐音梗预言。
巩阿姨说:“有她照片吗?”
“应有尽有。”颜阎打开朋友圈,到处寻找康烁影的自拍九宫格。为了强调特征,她专门找了一张忘了p的表情包,小黄毛无比耀眼。
小黄毛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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