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训端坐在铺了绒毯的马车内,支着下巴,神情专注看向车窗外。
江南二月。
草长莺飞,春色无边。
女使阿姮见她神情专注,忍不住跪坐在她身后,伸手为她揉按太阳穴。一面觑着谢庭训的面色,一面不动声色劝解道:“日头这样大,实在晃眼得很。”
“不如将车窗合上,女郎浅寐片刻?”
谢庭训已经三天两夜不曾合眼了。
两日前,谢家连夜遣送谢庭训回祖宅。
明面上说是静养,实则放言谢家再无七娘谢庭训!
在此之前,谢庭训已经在庭院中跪了一夜。
那晚风雨凄切,阿姮躲在廊庑下,看着女郎纤细单薄的身影倒映在古旧的天井下,如竹如玉,却也几乎被压得破碎。
阿姮有些不明白。
不过是退婚。
好端端的,明明是裴家非要退婚,怎么就成了自家女郎的归错?
阿姮想不明白,自然也觉得谢庭训想不明白。
可她不希望谢庭训总想着这件事。
“听闻江州民风开放,又连接着数不尽的渡口,贸易往来极多,繁华也不下京都多少。眼下马上就要进江州地界,女郎到时候要好好开一开眼界才好。”
谢庭训微微移过来面颊。
斑驳的日光穿彻湘妃竹帘,落在她侧脸上,通透如玉。
女郎肤如敷雪,鸦黑长发垂落在单薄的肩头,越发衬得她羸弱若纸。然而她坐姿却十分端庄,腰肢挺拔,肩背舒展,像是风中一株摇曳的修竹。
这样的品貌气度,曾是京都贵女第一流。
却抵不过有心之人的三两句诋毁,被迫远离京都,退避江州。
凭什么呢?
阿姮又气又怜。
她给谢庭训披上毯子,低声道:“且合合眼吧。”
谢庭训微垂着眼睑,实在没有一丁点睡意。
她将毯子的边缘在膝前捋平,摇摇头,重新看向了窗外,“我还没离开过京都,看什么都新奇,只怕到了祖宅才能安心睡下。”
阿姮只好不再劝。
谢庭训这话并不是全是宽慰她。
她是真的看什么都有些新奇。
京都数不尽的旧世家、新显贵,互相攀比门庭,更是为了宣扬名声不择手段。作为谢家宗支嫡系,谢庭训从生来就必须恪守规矩,否则便是辱没了身后的百年谢氏。
她规行矩步,习以为常。
无论出现在哪里,都目不斜视,从容淡然。
但偶尔可以侧目,为什么不看看呢?
马车行至渡口,要换乘船只过江。
此时天色已晚,谢庭训忍不住有些犯困,却还是强打着精神下车。才挽起帘子,便被阿姮快手快脚地戴上了一顶幂篱,扶着她踩着矮凳下车。
然而等了片刻,前头的人和货物都没有半分动静。
远处晃动的渔火照在江面上,勾勒出岸边连绵不见头的芦苇丛,月光烛光模糊成一片,消融在蓝黑色的天穹之下。
谢庭训实在困得有些站不住。
阿姮一跺脚,扶着她走到一侧码头边的酒家坐下,火急火燎说:“我去看看前头是怎么一回事,女郎稍坐,我看完了就回来。”
“若是太困了,眯一会儿也使得。”
外头候着的,是谢家的部曲。
换做是谁,也不敢冒犯了谢庭训去。
毋论谢庭训如今什么处境,但只单凭一个谢字,便足以与寻常士庶划开天壤之别。
谢庭训点点头,轻轻唔了声。
离了阿姮的支撑,她自己托着腮,有些托不住。
不知不觉,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困到了极致,哪怕是稍稍睡了一小会儿,也睡得极其有效。谢庭训被喧哗声吵醒的时候,整个人的意识都清晰了过来,四周陌生的动静像她涌来。
“桂花酒不卖。”
“那倒要借问秦娘子,不卖桂花酒,卖什么?”
“……这酒寮中,除了酒,可没别的了。”
那是一道极其轻佻风流的嗓音,带着少年人才有的飞扬意气,尾音微微压低拖长。谢庭训几乎可以想见,说出这话的少年郎君,面上带着何等戏谑的笑意。
谢庭训隔着帷纱,看向那道身影。
很高挑,个子令人意外地挺拔,要她仰起下巴才能看清楚。
只能看见一个背影,简单白袍勾勒出修长劲瘦的身形,乌黑的长发潦草地高高束起,在灯光下发梢还微晃了一下,真是说不出的生机勃勃。
腰间配了剑。
那是他周身,最为精致的物件。
却被随意挂在粗布腰带上。
如果说往日谢庭训常见的世家子弟,是精心修剪培植出的阶兰玉树,眼前的少年更像是江边野蛮生长的芦苇,春风一吹,便铺天盖地地自在摇曳舒展。
“卞少侠,你仔细瞧瞧。”
“酒虽然没了,这酒寮中可有更珍贵的,就在你眼前呢。”
倚靠在酒柜上的美妇人身体前倾,如花的眉眼笑开,抬手捋了捋鬓边散落的碎发,好似羞涩地避开视线。然而她柔媚的嗓音,早已引得无数道目光往她身上流连,难以收回。
就连谢庭训,也下意识朝着沽酒娘看去。
和京中世家贵女以瘦为美不一样,沽酒娘身姿丰腴,饱满欲滴。
有些发紧的衣裳裹在她身上,有些地方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要崩开似的。加上她动作毫不矜持,甚至带了些故意的扭动,越发惹人遐想。
谢庭训只看了一眼,便有些脸热。
她移开目光,坐姿下意识更端正了几分,有些不自在。
可,确实和京都见到的很不一样。
江州风俗果然开放许多。
如此想着,谢庭训无意识又抬起眼,朝着沽酒娘又看了一眼。谁知才抬头,就正撞上沽酒娘的目光,后者对着她似勾引似挑衅地一挑眼,唇畔笑意如花,转身又撇了撇嘴。
谢庭训僵了一瞬间,眼睫轻颤。
几乎下意识想要歉意一笑,小声说句冒犯了,或是不动声色道个歉。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幂篱。
对方应当是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少客人开始和沽酒娘搭话,荤素不忌,但也许是顾忌着谢家的部曲,声音都不大。沽酒娘对这些客人也敷衍,不怎么搭腔,要添酒添菜了才懒懒答应一句,扭着腰肢撂下酒菜便走。
重新倚靠在酒柜上,视线继续落在白衣少侠身上。
沽酒娘嗓音发甜发腻,调笑着问:“不远千里而来,没尝到桂花酒的滋味,总要尝一尝别的吧?”
“你说呢?卞少侠。”
从谢庭训的视角看过去,这画面实在太过于暧昧。
沽酒娘倾身挺胸,几乎依偎进了少年的怀中,仰起的脸上红唇微张,雪白的面容沁出动人心魄的薄绯色,仿佛在无声等待着些什么。
偏偏那少年不闪不躲,仍是闲闲靠在栏杆上,一缕碎发被夜风吹入沽酒娘敞开的衣领中。
他嗓音缓缓,似笑非笑,“听不懂秦娘子指的是什么。”
搭讪沽酒娘不成的客人们发出低低的怪笑,惹得沽酒娘脸上红晕更甚,却仍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地踮起脚,凑到少年耳边要说些什么。
谢庭训自觉再看下去有些不礼貌,正要移开目光,就见那少年略微侧过脸去。他原本抱在胸前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露出半张线条利落流畅的侧脸。
灯光流淌在他眉骨上,折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蓦地抬眼,语气懒散随意,“莫非,是……”
视线随意转向身后。
谢家的部曲应声戒备起来。
然而他偏偏不说后半句话,连目光也像一掠而过,压根没有落在谢庭训身上过,令人抓不着把柄。
只是气氛陡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就好似,沽酒娘口中比桂花酒还要珍贵的物什,便是端坐一旁的谢庭训一般。没有人如此说,但是任谁,第一反应便是这样想。
毕竟这位女郎只要坐在那,总是遮得严严实实,也是金尊玉贵的。
谢庭训原本还带着点瞌睡,饶有趣味地看戏。
这会儿猝不及防,睡意一扫而空。
好轻薄放诞的人!
谢庭训生来清贵无双,又才貌品行出色,从前与京都同辈的郎君们相处,也只有别人尊着敬着她的份儿,从未被如此冒犯过。
饶是她好性儿,也觉得有些愠怒。
然而少年话音一转,慢慢说出后半句话。
“……有贵客。”
“秦娘子的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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