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王春娟就抡着铁铲在铁锅里把盐跟花椒炒得噼里啪啦响。
1975年,肉是紧俏货,这二十五斤肉得吃上一整年。除了过年吃的这点,其他的都得做成腊肉。
灶膛里的火,烧着柏叶枝,熏得满屋子都是烟。
“还得是我老幺懂事,知道心疼娘。”王春娟擦了把汗,瞥见崔国庆正卖力地往灶里添柴,心里一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崔国庆歪着脑袋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娘这话说的,您把我供这么大不容易,我干干活那是应该的,等开了年我赚了钱,再给娘添两身新衣裳!”
“好,娘就等着你的新衣裳。”说完这话,她习惯性地斜眼瞥向冯兰英那屋。
门还关着,纹丝不动。
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铁铲咣当撂在灶台上:“不像你那嫂子,一把懒骨头,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就等着全家伺候她一个!”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去拍门骂人,却见冯兰英挽着袖子从后院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
“娘,我看水缸见底了,就先打了桶水。”冯兰英声音平静,甚至罕见地冲她笑了笑,“待会和面、腌肉都得用水,省得一会儿手忙脚乱。”
王春娟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盯着冯兰英利落地把水倒进缸里,心里直犯嘀咕。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懒骨头居然主动干活了?
正愣神间,她忽然发现屋里还少个人,眉头一皱,冲着东屋就吼:“崔红梅!你是打算睡到晌午吗?全家人都起来了,就你一个当大小姐是吧?赶紧滚起来干活!”
东屋里,崔红梅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嘴里不耐烦地嘟囔:“催命啊……”
磨蹭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等她晃到厨房时,见一屋子人忙得热火朝天,不仅没半点羞愧,反而翻了个白眼:“这么多人忙活,还差我一个?”
说着,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南瓜子,倚在门框上咔吧咔吧地嗑起来,瓜子皮随手往地上一吐,像个看戏的闲人。
往年这时候,她都是这么混过去的,反正活儿有人干,她乐得清闲。
王春娟见她这副德行,火气噌地窜了上来,正要发作。
冯兰英正帮忙和面,突然惊讶地说:“娘,你这罐子红糖怎么见底了!”
王春娟脸色一变,连忙凑上前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本满满当当的红糖,现在就剩薄薄一层铺在罐底了。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偷吃了!”王春娟使劲跺脚,这点红糖她可是留着到年底做红糖馒头的。
“娘,我看红梅昨天好像在冲红糖水喝。”冯兰英柔柔弱弱地说道。
崔红梅正倚着门框嗑瓜子,闻言手一抖,瓜子壳卡在了嗓子眼,呛得直咳嗽。王春娟一个眼刀飞过去,抄起烧火棍就冲了过去。
“我、我就尝了一小勺……”崔红梅边咳边往后退,“不至于见底啊,这事跟我没关系!”
“放你娘的狗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有好吃的恨不得一个人躲屋子全吃光了!”王春娟抡圆了擀面杖,“啪”地抽在她大腿上,顿时一道红痕就肿了起来,“这一小勺能把半罐子糖都吃没了?”
崔红梅嗷地一声惨叫,捂着腿直跳脚:“真不是我!娘,冯兰英这贱人栽赃我!肯定是她偷吃的!”
冯兰英吓得往后一缩,表情十分无辜:“红梅,你、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红糖放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王春娟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红糖就藏在她炕头的铁皮箱里,红梅昨天晚上跟她睡一块的,指不定就瞧见了。
“我不知道啊娘,我真没偷吃,我就昨晚上尝了一点点!我去尝的时候,你那罐子里就只有底下一层了,先前的事我真不知道啊娘!”崔红梅大呼冤枉。她昨天才跟着王春娟睡的晚上发现红糖,哪有本事一晚上就给吃光了。
冯兰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狗咬狗”没说话,的确,那糖是她让崔国栋去拿的,但崔红梅昨天的确偷吃了。虽然现在才第一次,但上辈子崔红梅,就是一个人悄悄地把所有的吃光了。
“我看是你皮厚了,现在敢偷糖吃,再过几天是不是得偷钱了!”王春娟见她还嘴硬,气得不行,拿着擀面杖就又给了她后背一下。
“娘,冤枉啊,这事我是真不知道!”
“好你个赔钱货!”王春娟一把揪住了崔红梅的耳朵转了一圈,“偷吃还敢嘴硬!”
“娘!哎哟喂,痛!”崔红梅哭嚎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快快快,松手,疼死我了!”
王春娟把她摁在灶台上:“今儿个不把这些腊肉熏好,你就给老娘跪在灶前过夜!”
灶膛里的火苗轰地窜起来,浓烟熏得崔红梅睁不开眼。她想躲,却被王春娟一脚踹了回去:“再躲?再躲老娘把你按灶膛里烤了!”
冯兰英余光瞥见她这样,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崔胜利手里的黄豆不是无缘无故来的,爱吃炒黄豆的能有几个人,不就崔红梅吗?
对她的孩子下手,也别怪自己来个借刀杀人。
中午闹得不开心,冯兰英倒是开心,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刚准备回屋,眼前一道身影却挡在了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崔国庆。
“嫂子,实在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手上钱都花光了,来年开春师傅的工钱我还没给。嫂子,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也不容易,但你放心,这钱借了我肯定还。”
“等我能上工了,我双倍还你。”
崔国庆鼻尖冻得通红,说这话时他搓了搓手,哈出白气,雾气从他睫毛上掠过,凝了些白霜,越发显得神态可怜。
冯兰英脚步一顿,故作愁苦地扯了扯嘴角:“国庆啊,不是嫂子不愿意借给你,是嫂子兜里实在没钱。咱家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嫂子就是个外人,所有钱都在娘那里。就算其他的…唉,也存不了。”
“钱都给哥了?”他的声音尖锐了几分,嘴角往下撇,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哥除了下苦力还会干啥?连你都保护不了。嫂子,不是当弟弟的不该说,我要是你啊,这钱早就揣自个兜里了,你给他,他能对你多好?”
没想到这个当弟弟的对大哥意见这么大,冯兰英挑眉,面上却堆着十分无辜的笑容:“没办法,男人是天。”
崔国庆打断她:“嫂子,妇女能顶半边天!”他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哥他配不上你!”说完他转身离去。
冯兰英忍俊不禁,她就是钱袋子捂得紧,才不肯借给他。
崔国庆在这里讨了个没趣,只能在村里瞎晃悠。这会儿是冬天,外面冷得慌,大家都蹲在屋里烤火,村里道上没什么人。
他眼珠子一转,往村西头晒谷场走去。
雪虽然下得厚,但他们是南方,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南方的雪是松松的,一脚下去就踩实了,只是雪更湿,脚背的布鞋全都被湿透了。
一块菜地在白雪的覆盖下,仅露出些许翠绿的菜尖。
不远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纤细少女手里拎着个篮子正弯腰在地里摘菜。她穿的棉袄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白,两根麻花辫上还带着草屑,摘菜时,手一伸,手指头冻得通红。
崔国庆看到她,眯着眼睛,眼里带出一抹恶劣的笑。
冲她吹了个口哨。
黄雪莲惊得一跳,看见是他,眼里迸发出惊喜:“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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