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医馆的医生自然是西洋人,高加索面孔,有着区别于俞平亦或麻霆君的崎岖五官,说话时脸上历经一场地震:“What are your symptoms?[1]”
[你的症状是什么?]
俞平坐在他面前,看他胡子多茂盛,不管他说话。麻霆君率先听出来了,轻轻触俞平后背,道:“医生问你怎么了。”
俞平回头,欣喜道:“五爷还会讲英语?”
他说话永远都是一个调,夹带的夸赞亦或讽刺说不清楚。麻霆君心思再复杂也是简单,必然都是往好处想,炫耀道:“你五爷会得可多了。”
俞平道:“劳烦五爷去和医生讲清楚,我经常做噩梦。”
麻霆君蹦了几个词出来,倏地卡了壳。俞平听他表达,因由单词过于简单,把原本的意思也改了;又认为他口语还可以,兴许是单纯依凭他的声音显得悦耳动听,可是大家庭出来的少爷必然不会太含糊,有偏差也在所难免,便对他放了心。
等到医生含糊不清地向他们发射连珠炮时,麻霆君再厚着脸皮往俞平背上戳了戳。
俞平道:“说了什么?”
“听不懂,什么都听不懂。”
麻霆君空洞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楼下请翻译。”
俞平叹了口气,亲自上阵。麻霆君诧异不止,道:“你也会讲英语?”
“是。医生希望你不要影响他的判断,五爷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请出去吧。”俞平挤出微笑,“顺便记得帮我垫付一下医药费,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麻霆君不想自讨没趣,管自己出了门。坐大堂的翻译很是期待地盯他一路,他只是径自上了轿车。
颜青写的便条放在车里,写了银行的地址与联系电话,离西医馆近,往江南深处开十五分钟便是。今天总归是去踩点,并非正式登堂,麻霆君本想趁俞平看病时候自己去,忽然改了主意,放倒座位小憩半晌。
天气最后凉一阵直奔入夏。风萧瑟地卷过落在地上的新叶,远去的黄昏好似被薄纱蒙上。俞平来敲着他车窗,把里面打瞌睡的人惊醒了。车窗降下。
俞平道:“医药费付了吗?”
麻霆君打个呵欠,大言不惭道:“没付。”
俞平扭头就走,麻霆君探出窗外,把他叫了回来,道:“早付过了——和我出门,你担心什么?”
俞平嫌他幼稚,好话也不说,绕到副驾驶叫他开门。
麻霆君只开了窗户,人攀着座椅挨过来,道:“但我不是白付给你的。要是你许的愿是看病不花钱,我也要叫你帮我做事。”
俞平立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麻霆君吃痛也不恼,反而朝他笑一笑;他自然更加不客气,手指嘣嘣弹着,像是挑选一只心仪的西瓜。
若是遇见了瓜农,宁愿不要一单生意,也要把俞平快快地赶走。麻霆君偏偏是忍耐许久,实在消受不住了,再向他求饶,呜咽道:“俞平,很痛的!”
俞平把手敷在他的额头,道:“我听出五爷头脑很成熟,怎么说得出这种蠢话。”
西瓜霆君可怜道:“你与其听我的头脑,不如听一下我要求什么,不过分的。”
“五爷也不早和我说,把我骗到手了再加价。”俞平道,“反正是在枢城,我自己叫个车,去找颜少爷了。告辞。”
麻霆君着急道:“不准去找颜青!”
俞平皮笑肉不笑,手伸进车窗开了门。麻霆君好生伺候他一番,又是帮他安放药包又是为他倒水,还把藏在车里的零食分给他,颜青都不知道车里藏着零食!好不容易俞平不作声,麻霆君方央求道:“我接手了谈二的银行,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又道:“我不是叫你白陪我的,等下请你吃饭,晚上再把你送到布店。包你满意。”
俞平靠在座椅,平静道:“依我看,去都不用去。”
麻霆君只觉得心里碎了一块,几欲开口都作了罢,好不容易小声道:“你不乐意吗?”
“和谈文翡做生意很简单,他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你要得寸进尺,多谋一份利,他家底厚,也许也能容忍。银行不见得。”
俞平顿了顿,“凡是能被他甩脱的产业都是赔钱的,他底下生意多了,银行亏了有别的弥补,我看你不见得。”
麻霆君愣道:“你这么了解他?是以前相识,还是另有他因?”
俞平被他神情提点,尚觉得自己多语,表情才僵了些,做作地朝麻霆君一笑,道:“谈文翡在枢城很出名,大家都了解他的行事风格,我是听别人说起的。”
又打岔道:“五爷原本想的是什么?”
“我以为……”
麻霆君很是愧疚地低下头去,半晌才抬起,转而面向俞平。俞平发觉他眼底的委屈还未散尽,新被欢欣冲了一轮。麻霆君微笑道,“我以为你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不仅是神情,他身后隐形的尾巴几乎摇成一朵花。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和他废什么话!反而叫俞平自己如坐针毡;俞平心里懊悔无与伦比,光是耳朵着火不够,还要往脸颊上烧,支吾道:“我怎么拒绝?”
“真的?”麻霆君不可思议道,“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俞平道:“假的,我不想答应你!”
麻霆君笑道:“看银行不用太久,我知道有家法餐厅很不错,马上就带你去。”
好说歹说麻霆君开了车。枢城的道路比鹭镇不知道平整多少,麻霆君车技了得,开得平稳;俞平心里却是不管不顾地上下颠簸着,便绝望地看向窗外。虽是在枢城住了多年,两边风景尽是初次见到,俞平开了丝窗,要风把自己脸上灼痕刮掉。
银行在栀子花街,不起眼地藏在梧桐树后,若非麻霆君按着门牌一家一家数过去,必然不会与俞平停在一幢洋楼式的建筑前。
近了才发现深色招牌上写着深色字,“栀子花街三号银行”,说是咖啡馆还更加贴切。
里面是南洋风格装潢,大肆搭盆景。麻霆君在休息处告别俞平,与职员打了招呼,一同上至二楼。
俞平哪闲得住,不止打量银行内部的装修。当真是谈文翡手下的产业,张牙舞爪收在内力装潢,俞平看得懂,即便是小小一方木桌也大有来头,意大利进口,平日擦蜡油保养。
往边上看,壁灯有品位;选的油画大约是学生习作,笔法稚嫩了些,主要是几块颜色调配得好看,也赏心悦目;
再往边上是公告栏,谈四谈凭玉的寻人启事张贴满半版,被穿堂风吹得旧了些。俞平身不由己地站在公告栏前面。
——谈家四少爷谈凭玉,于近日失踪。如有知情者,请前往谈公馆说明。若消息确切,赏黄金万两,其余任何所求皆可面议。
人像画得倒还不错。
“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助你?”
迟觉身后有他人的气息,俞平回头时依然吃了一惊。眼前是个穿夏季制服的彪形大汉,比他矮一截,木桩似的;谈文翡若是找职员都按这副模板,难怪谈家在枢城的口碑直走下坡。
俞平心里泛一阵嘀咕,顺着公告栏问他:“谈四还没找到吗?”
大汉道:“没呢,不还贴着?我看是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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