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博山炉青烟袅袅,浓烈的檀香气息也难以将血腥掩埋。
成之染眼眸酸涩,禁不住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她的丹阳尹。
让元凶伏诛……
这句话谢鸾藏在心底整整十年,久到山河改换,乾坤鼎移。从前的那人是炙手可热的权臣,如今的凶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谢鸾盯着温潜止手中染血的木匣,他知道那分明是他阿弟的鲜血,大抵也是如此斑驳地渗进长街石缝。
可是他,当真什么也做不了么?
“殿下!”谢鸾重重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那声响令听者心惊,“皇帝妄行悖逆,难道是殿下所乐见的吗?”
温潜止反应过来,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屋门紧闭,呼啸风声吞没了此间一切声息。他攥了攥青袍袖口,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成之染默然不应,良久,她拿起火筴在炭盆中拨弄,残余的火星终于复燃,灼灼地烧穿她心底。她不知自己何时竟如此优柔,心头登时冷寂如死灰。
“慕容使臣如今尚在京中,此事我已命丘领军封锁消息,还望谢郎慎勿对旁人泄露。”
“臣不知如何向家母和舍妹交代,殿下若不肯为臣伸张冤屈,不如将臣一并斩草除根才是!”谢鸾从地上仰起头,额间红肿的血痕刺得她心口抽痛。
“起来说话。”成之染不忍,让温潜止将人扶到座中。
案头的茶盏已经冷透了,茶汤晃出涟漪,映出谢鸾眼底血丝。他垂眸不语。
“你要我杀他?”成之染轻轻开口,手掌不由得攥紧,指尖深深嵌入血肉里,让她疼痛得有些麻木。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谢鸾枯笑了两声,道,“他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又有什么资格君临万邦?”他抬头望着成之染,“魏王梓宫还尚未落葬,他便要杀他的女儿和外甥,如此残害无辜,臣请问天理何在,魏王他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成之染似是含悲:“皇帝屡番失道,我并非没有废黜之心。只是如今强敌窥边,内政岂能生乱?”
“殿下何时变得如此畏手畏脚?”谢鸾猛地一抖袍袖,露出恣肆淋漓的暗红血迹。他的声音在颤抖:“周全作计,还要拿多少冤魂垫脚?”
成之染拨弄炭火的手一顿,银霜炭已经烧尽,再怎么翻动,也难以拢起火星。她叹道:“谢郎,倘若胡虏趁虚而入,陷我朝百姓于险境,死去的冤魂更不知凡几。此刻废帝,你是要给他陪葬……”
谢鸾紧紧按着几案,恨恨道:“长公主杀伐果决,都是对外人。对自己阿弟,却如此心慈手软。”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陷入了沉寂。温潜止吓得大气不敢喘,频频以目光示意谢鸾住口。谢鸾只是昂着头,丝毫不避闪成之染的目光。
成之染想要分辩,可是话卡在喉咙里,她无论如何说不出。
许是长久的静默让谢鸾不耐,他忽然失了力气,沉沉道:“毕竟只是我阿弟,到底不如殿下的。人命贵贱,谢鸾求不得。”他躬身一拜,道:“惟愿殿下将我阿弟尸首还我,老母小妹,自不必殿下挂怀。”
“待慕容使臣离京,我为他在秘书省举哀,”成之染从座中起身,想要将谢鸾扶起,手伸到半空又收回,只是垂眸道,“此事是我相负。令弟的公道,我定会为他讨回。”
屋外传来数声凄厉的鸦啼,谢鸾冷不丁低笑起来,笑容却好似啼哭:“殿下……”
他捂着胸口呛咳起来,尾音也戛然而止。
成之染望着谢鸾踉跄离去的背影,十年光影在此间重合。初晴的雪光如红焰灼人,在眼前撕扯成细鳞一般的裂纹。
她从裂纹中望见无数个自己,以千百种面孔重复同一个口型。
细看时,只有一个字——“忍”。
夜中又一场大雪,茫茫白雪覆蔽了街巷和城垣,人踪马迹通通被积雪掩埋。
成之染乘夜从西州城返回东府城,一路上阒寂无人。岁首欢庆被昏黄灯影聚拢在各自宅院里,留给青石长街的,唯有无边无尽的沉寂。
东府仆役早已等候多时了,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望见成之染车马驶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太平长公主似乎神色微茫,目光从东府金漆匾额上掠过,眸中越发黯淡了。积雪吞没了足音,入府这一路她明明走过无数遍,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僵硬,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血肉上。
怀中手炉早就凉透了,那触感犹如她抚上谢凤染血的衣衫。粗盐一般的雪幕,揉不净绿袍上脏污的血痕。自眼前晃过的微光,忽而化作十六年前上元春宴的灯烛,煌煌灯影中,那个偷笑她夹掉春饼的幼童,眉眼在风雪中变了形,长成雨夜中绘就仁孝皇后画像的清冷画师。
碎雪扑进眼眶,谢凤的身形猛地撞散了,她伸手去寻,只听到铜炉落地的闷响。
她怔怔地立在雪庭中,道旁寒梅簌簌迎着风,积雪混着残瓣落在她肩头,映出她鬓间新生的白发。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呼,徐崇朝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也有些急切:“你怎么样了?”
成之染忍不住扑到他怀中,眸间干涩而红肿,却流不出一颗泪滴。
徐崇朝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心头纵然有千百疑问,怀中沉默的颤抖,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正旦元会是何等盛重的场合,更何况还有慕容使臣在场。领军将军和太平长公主离席不归,南郡王回到殿中时神色有异,任凭谁看了,都不得不在心中迟疑地猜测。
皇帝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高坐在殿首谈笑自若,可目光落到长公主的空座上,又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寒芒。
徐崇朝暗自忧心,回到东府却不见成之染踪迹。一双儿女吵着找阿母,好在钟夫人此时在府中小住,徐贺朝忙前忙后地哄着他们,终于让府中得了片刻安生。
而如今成之染归来,沉沉暮鼓中缄口不言,暖室温轩也难以消解她眉间霜雪。
饶是如此,新年伊始的家宴,她是推脱不得的。窗花映着院里的素纱灯笼,在她素服上投出歪扭的影子,仿佛是心口裂开的缝隙。
钟夫人却是高兴得很,过了这个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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