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璋闻言，下意识偏头看向玳儿这个当事人。
余光之中，只见一丈之外的小娃在鬼鬼祟祟地扣着油纸包，仿佛在尝试如何不动声色地吃下里面的糕点。
这副模样，想来苏迨出逃这事，与玳儿本人无关。
季璋收回视线，苏迨接下来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想，“她已经在您身旁呆习惯了，孩儿也在上天竺寺呆习惯了。若是孩儿出来，会伤及无辜，那回到之前那般也未尝不可。”
佛教所传慈悲为怀，苏迨自问还未学透彻。但在他眼中，玳儿这个有名有姓的眼前人，与那个代替他的未知孩子一样，都是因他而平白无故遭此磨难。
季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话中的“这般”是指这个，而非度牒。
她开口轻声解释道：“我不是要将她卖给凶神恶煞的牙婆子。我会给她寻一对好父母，一户好的收养人家。”
苏迨反问道：“母亲，你觉得有谁家会比呆在您身边更好吗？”
与苏府一样请得起下人的人家，后院妻妾成群不缺女娃；能让女娃读书的人家，不会允许女娃肆意在外抛头露面；更别提那些重男轻女，将女娃视作草芥的渣滓了。
季璋闻言并未因苏迨对自己的认可而高兴，内心反而升起一抹另类的担忧。
她再次扭头看向玳儿，这次直接开口将人支走，“咱们呆在这儿，官道上的人瞧不见。玳儿，你去路边等等二宝。”
“是，娘子。”玳儿欢喜地应下，转身朝着来的地方走去。
宝姐姐交代过她，主子说话不能听，而且她方才站在距两人一丈开外的地方，肚子饿着也无力聚神偷听。眼下被支走，可谓是正中她的下怀，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吃糕点了。
瞧见玳儿缩小成点的背影，确定她无法听不到二人谈话后，季璋这才直截了当问道：“你为何如此在意她？”
他们不过只是昨日傍晚，在院门口远远见了一面罢。难不成二人真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狗血缘分？
苏迨闻言望向季璋，他的眼神中只有属于孩童的纯净无暇，而无半分超越这个年龄才有的悸动。干净的眼神如照妖镜消灭妖怪般，瞬间将季璋内心腌臜的猜测照得灰飞烟灭。
“母亲，她是个好人。”他道。
上天竺寺没有和他同龄的小沙弥，师兄们也只是整日督促他练功诵经，督促他成为“竺僧”，成为一个合格的和尚。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就连苏迨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是苏迨，还是一个有母亲的四岁孩子。
苏迨，苏府二公子的身份——在被母亲和父亲接回家时，他都还未适应这个压箱底的人设。但昨日玳儿的那番话，却轻而易举将他彻底摁回了这个身份里。
因为在她眼中，他只是苏迨。她因他是母亲的孩子，而对他伸出橄榄枝；也因他与她同岁，而邀约自己出去玩。
他是苏迨，是苏府那个知书达礼的小公子，所以在听到玳儿的苦苦哀求后，他觉得他应该为这个帮助过自己的人做些什么。
季璋虽不知道二人之间的约定，但她认可小孩有自己的坚持，也认可玳儿是好人。
故而她并未反驳苏迨的想法，只是将最后一层顾虑挑明，“迨哥儿，你父亲杭州任职期满，不日就会前往密州。但你可知她是我在城外灾民堆里捡回来的。”
季璋一顿，似是在斟酌，随后继续道：“她就算不是杭州人，也是常润二州的人。相较于山高路远的密州，杭州无疑是她更为亲近的故土。她爹娘都已经没了，你是打算将她也带到密州去，让她彻底成为背井离乡的异乡客吗？”
“母亲，你也说了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让她自己抉择，不就好了吗？”苏迨猛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只道是母亲过度考虑了。
“···好，那咱们就带着她一起去密州。”沉默良久后，季璋似是妥协般直接给了准话。因为玳儿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没有昨夜的那一出了。
母子二人将心结解开，起身一起朝玳儿的方向走去。
“娘子，我给您与二公子留了三包呢。”玳儿瞧见人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将完好无损地另外三包糕点递了过去。当时出门装了四包，她虽没吃饱却也只吃了自己的那份。
“这些都有荤油，迨哥儿吃不了，你自个吃罢。”季璋摆手道。
玳儿苦恼地将手收回，宝姐姐可是叮嘱了她好好照顾娘子和二公子的，眼下她们却连早膳都没吃。
倏然，她灵光乍现想起了什么，将糕点往季璋身边一放，“娘子，我知道这片林子附近有野果，我去摘几个回来给二公子当早膳，您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你一人危险，咱们一起去。”季璋肯定道。
眼下时辰尚早，上天竺寺到苏府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个时辰，待二宝回来怕是已经晌午了，必须得让迨哥儿吃点东西。她们一起去，不耽搁事情。
“是，娘子。”得到应诺，玳儿只觉自己没有辜负二宝的嘱托，内心舒畅不少。
季璋将那三包糕点重新装入包袱，然后一手牵一个，跟着玳儿指引的方向重新进了林子。
*
毒辣的日头高高悬挂，凌晨残存的凉爽不复存在。
待苏轼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赶来时，只见一大两小三人可怜巴巴地蹲在路旁树下躲凉。
苏迨还要更可怜些，眼下还饿着肚子。虽说母子二人跟着玳儿进了林子，也确实找到了些野果，但那些酸果不仅不顶饿，还一味激发人的食欲。几个野果下肚，他不仅没饱，饥饿的感觉还愈发明显。
“闰之，辛苦了。”
苏轼先将季璋扶起，低声询问着情况，“这小子究竟发生什么了？”
“无妨，已经解决好了。”季璋一句带过，不肯多说。
就她目前接触来看，苏大文豪是个感性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他儿子是为了女娃留下跑的，指不定会脑子一热做出点什么。
“辛苦了。”话毕，苏轼才蹲身将苏迨抱起。
早早便将头埋下的苏迨本以为他会被父亲念叨几句，不料他却只听见父亲问道：“迨哥儿，咱们是回昨日的小院，还是回苏府？”
教训小孩这种事情，得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进行，万不可伤了他的自尊。
怀中的小娃闻言，不假思索道：“回小院。有人说了今日要带孩儿下河摸鱼的。”
“那咱们就回小院。”
苏轼抱着苏迨往马车方向走，不容反抗地将眼底泛青的小娃摁在自己的肩头上，“不过想要去玩，就得先乖乖吃饭补觉。”
已然知道错误的苏迨顺从地爬在父亲的肩头，在苏轼耳边乖巧认错道：“孩儿知错，日后不会再让父亲担忧了。”
“知错便好。”苏轼轻拍着儿子的背以示安慰。
*
宝云寺。
“娘子，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宝云寺了？”二宝稳稳将马车停在了宝云寺门前，不解地问道。
若是想上香，上午顺道去上天竺寺就好，何必专程又来不在同一方向的宝云寺。
季璋掀开车帘，踩着马凳下了车。她望着宝云寺的红色木门，无奈道：“有的东西，只有宝云寺才有答案。”
准确来说，只有惠思才能给她答案。
去年七夕与苏轼对峙时，季璋以为那些异样的感觉和突然出现的记忆，是错认水上头所致。可昨日那种身不由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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