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安道平在牢中自戕后,常宁县久违的迎来了一段安稳日子。又过去了五六日,大理寺卿周悦平带着宋承源的密旨匆匆赶来。
果然如他们先前猜想的那般,宋承源在旨意中将有关极乐楼的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周悦平,命他们立即北上,不要再耽误时间。
圣命难违,这道旨意一下,他们就不好再在常宁县拖延时间了,与陈、韩两位将军商议了一下,决定三日后启程。
新到的这位钦差大人,林文辛和宋妍并不熟悉,去问宋君谦,他也是直皱眉头,好在还有个万能的平安在。
据平安所说,此人倒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直臣,性格强硬、手腕了得。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人从来不牵扯进任何势力之中,算是朝中一等一的孤臣、能臣。
宋承源将他派作钦差,由此看来是对这个案子上了心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众人还在客栈用餐,大理寺卿就已经在屋外守着了,等他们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后,那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县衙大牢。
好在前两日,他们已经和陈乐久通过气,将郑重的去向安排好了,连带着法空也被救出了大牢,暂时看管在他们身边。
本就不大的监狱少了两个重刑犯,周悦平岂会不知?在得到宋君谦的解释后,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众人一眼,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行礼告退了。
在他临出发前,圣上曾经召他入宫,言及若是极乐楼一案涉及到皇子亲王,所有疑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如今对于此案的幕后之人,他心中还未能粗粗勾勒出一个轮廓,但单就常宁县衙羁押的那些嫌犯就已经让他头大如斗。
这些人真要论起来,个个都和极乐楼逃不脱关系,这要是被他查出了极乐楼一案当真涉及到谋逆,有一个算一个,能落得个发配充军都算是圣上开恩了,可……
可譬如静因寺的那些出家人,明明只有方丈和几个监院和极乐楼有些金银上的往来,其余人皆是一心向佛、诚心出家的,哪知道会惹下这等祸事,要是也将他们打作叛党,岂不是冤枉了无辜?
郑重和法空这两个人的事迹,他还在途中就有所耳闻,凭心而论心中也是佩服的,若不是他身为钦差不可徇私,亦畏惧着圣上派出的另一队暗中调查的人马,只怕也想给他们一条生路。
如今这事已经由宁王代劳了,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送走了面带笑意的周悦平,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管这位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不予追究,总归是过了这一关了,自此后天高海阔,再也拘束不了法空和郑重了。
第二日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安道平和那位张纫娘的尸体都已经被钦差带来的人手检验过了,宋君谦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打算让这两人入土为安了。
安道平的埋骨之地,云鹤早就已经寻好了,就在雁来山上。至于那位纫娘姑娘,则被安葬在了一处环山抱水的上等吉穴之中,
众人都不懂什么风水之说,听云鹤说好,自然也就举手赞成。宋君谦果然如当日承诺所言,买空了整个常宁县的黄表纸和金银元宝,全部给这两人烧了去。
直到最后一张黄表纸也被火舌吞噬干净,云鹤才直起了身。此时恰好一阵清风吹过,燃烧殆尽的灰烬打着旋儿往天上飞去。众人看着这幅场景,心中都有些怅然若失。
“行了,事情已经了结了,多想无益。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宋君谦眯着眼睛盯着随风而去的灰烬,语气很是平静,“淮阳伯爱才心切,这次郑重能脱身也多亏了他出力,于情于理都要在他的麾下效力几年,那你们两个出家人呢,准备就此留下还是?”
“我当然不能留下。”云鹤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抬眼望向远方:“我要去帮安大人寻他的独子……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总能找到的……我要让他们阖家团聚。”
“阿弥陀佛,我也是一样的。如今我已经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僧人,也念不了经,参不了禅了。倒还不如就和云鹤两个人结伴而行,天大地大,我们总归要把鸣哥儿给安大人带回来。”
听完云鹤的话,法空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脸色平静:他曾经痴迷佛法,如今却佛心染尘,与其困守在原地,苦苦追求破妄,倒还不如顺心而为。
若是上天垂怜,能够早早寻回安大人的孩子。届时他还走得动的话,他就再回到河州安成县,结庐
而居,永远的陪伴着那对苦命的母女,日夜为她们焚香诵经,直至赎清自己的罪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人也不好再劝。
只有宋君谦对着平安一点头:“既然你们两位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话了。寻人一事,我答应了安道平,自然也会尽心,我会命几个王府护卫一直留在常宁县,若是周悦平撬开了极乐楼那伙人的嘴,得到了他儿子的消息,立刻派人通知你们。平安是我府上的总管,届时我们之间如何联系,自然也由他告知你们。”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宋君谦摆了摆手:“我此去送公主和亲,一来一回恐怕还要个一年半载,寻人之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多也就是给你们留几个联络之人,其他的还要仰仗你们两位。希望等我回到京城时,已经有了好消息。”
“阿弥陀佛,如此便已足够了。我和云鹤在县中再盘桓几日,就准备启程出发。”
“好!既然如此我倒认为两位不妨再等个两三日。”平安对宋君谦分配下来的任务自然没有二话,他对着云鹤二人一点头,建议道:“我们毕竟还要在常宁县盘桓几日,我瞧着这次来的钦差,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不得就能挖出点什么线索。有王爷在,消息总归是灵通些,哪怕只是几个大略的方位呢,总比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飞要来得好啊。”
平安这话说得中肯,法空二人自然是连连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关心宋君谦等人了,一左一右围在了平安身侧,和他探讨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宋君谦受到了冷遇,也不着恼。他一面听着平安等人的小声谈论,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周悦平上点压力,起码在他们启程之前,将常宁县那几个为极乐楼做了几十年事的首恶先审一下……他想的入神,连林文辛几次低声的呼唤都没听见。
林文辛被他这幅样子气笑了,没忍住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胳膊转了个圈,疼得他冷嘶了一声,这才回神。
“将军?”
“王爷可是在想什么紧要之事,我一连叫了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抱歉……”宋君谦看了一眼在奉剑的陪伴下有一搭没一搭玩着野草的宋妍,凑近了林文辛的耳朵,低声说道:“我方才在想要不要给周悦平一些压力,现在又在想要不要把安道平那副人皮血书直接交给他……”
那日在牢中,法空将从安道平身上活活割下来的那块皮双手呈给了自己,自那以后他已经有好几天见不得荤腥了。
原本是因为把不准宋承源派来的钦差是哪路神圣,只打算交上一份用纸誊抄的副本。但周悦平这人还算公正,做事也不会偏向哪个皇子,他这心里就有些其他的想法了。
“那张人皮放在我们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那上面的名单我们已经誊抄了好几份,就算周悦平将其焚毁也不会碍事,但现在我突然有了其他的想法。”他转头看了眼云鹤和法空:“我们此去还要个一年半载,我这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宋承源那人你也明白,对那个位置宝贝着呢,一旦遇到这种涉及到谋逆的事情就像昏了头一样,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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