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方才为何不说。”
地上的人挣扎着起来,端正跪着,将头埋进臂弯里,肩胛却在微微颤着
“辽东矿场监工吴彰,私卖矿场矿工,还请大人彻查!”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沈故文拍案而起,肃然喝道
“你所言可属实?”
“大人,我有证据。”
他满脸涕泪,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本泛着黄皱皱巴巴似是账本模样的物件儿,内里密密麻麻写着些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及住所。
似是被人翻阅过许多次,页尾泛起了卷。
他双手将其供上,似是花了许大的力气,才将那本子递到他的手中。
辽东矿场的人,一月只能拿稀薄的月钱,可多数人家中都有妻儿,那点月钱根本不够养家糊口,大家吃着矿场的大盘饭,有时候拖家带口的,他也会多做些吃食。
终于有一天,有人因缺银钱供孩子上学堂,白日下矿工作,夜半去为别的矿场拉煤,休息不够,暴毙而死。
那日哭得几近要过去的女人,带着孩子求他给口饭吃,他沉默着,自己掏了钱送了那孩子去上学堂,只是那女人因夫逝,过不了多久便病死了,那孩子也不愿读书了。
从此,凡在矿场待够半年,无陋习且无犯大错的人,他都会将其偷偷卖给别的矿场,二十文钱一个,所得尽数全给回了他们自己,在别的矿场,能拿数十钱一月。
少了人,他也会做假账,今日开矿少了,会从昨日的补过来,约莫最终交矿时数对的上即可。
如此相安无事,倒也过了这么久。
“内附有每日勘察上水的情况。”
“那日上水,吴彰将所有矿洞都看了一遍,记录在册。”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地下水是绝不可能立即上涌,倒灌矿洞的。”
内附页密密麻麻,从七八年前就开始记了,最近那行便是那日塌陷之日。
他细细看完,拍案暴起,怒喝道
“刘通,你污蔑他人,谎话连篇,致使矿洞塌陷,你该当何罪!”
一旁的侍从顺势围他而中心,那人没料想到是如此局面,怔然呢喃
“不可能,我从未见他记录过……”
他癫狂喊道
“那是假的,是他们伪造的!”
沈故文将那本账本狠摔在他脸上,厉声道
“你自己睁眼看看,这是他的字迹么。”
他颤巍着拿起那账本,细细看着,却是他的字迹,内里大有好几页,都是历前许多已然走了的矿工,书页中还夹着一封信,因方才的动作,此时竟要跌出来。
信上收信落款赫然是大理寺,他猛然心中都颤了颤,去开那封信。
只见内里写道
“矿场刘通,因表现优异,特申减刑,还望大理寺批准。”
诸如此类的信,他先前,看过很多次,只是不知内容是何,次次都见他唉声叹气的将那信寄出去,每每收到回信都要喝一壶酒。
每回收到信后,便要给他煮一碗温热的葱油小面,矿场收益稀薄,很少人能吃上什么油水,每回他都是单独给他开个小灶,让他吃得满面油光。
“谢谢吴哥。”
他每次都如此应到,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甚觉这人虚伪,其实也看不起他这等人。
“他从未放走过任何人……”
话到后面,愈来愈虚,到最后只剩声声呢喃
“不对,都是假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写减刑信,我之前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愿意让我走..…”
“明明都让那么多人走了。”
偷偷放走人的事情,他是知晓的,只是每次都带着些嫉恨的意味,那些恨意如同种子般在心底埋下,最终长成通天大树。
一旁的少年闻言,满眼猩红道
“你凭什么走,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你无辜吗!”
“他念你失母,求了大理寺多久才将你带回来,你难道不知道么?”
“你原是该死的!你知道么!”
是了,他为母筹药费,当街偷钱,被人打断了半条腿,被吴彰救起,修养后便让他寻个好差事,不要再抢钱了罢。
可是修养好时,家母已逝,他悲愤间,当夜入那户人家,将其男人杀害,据说那人家中留有一幼女,若不是街坊报官,怕是连带幼女也难幸免于难。
原是要斩立决的,吴彰那时,言说矿场缺人,就让他干一辈子吧,永远不要出矿场。
他终是卸了力,满目茫然,自知这个谎无法圆下去了,那张虚伪的眸中竟也落下些泪。
“我认罪,我伏法,我……该死。”
他颓然倒地,蓦的去翻动地上碎石,似是想要翻出那人,在莫大的矿场里却是徒劳,血和泪混着,渗进石缝中。
月色映着一柄银剑,晃过他的脸,只听那白衣飘飘之人肃声道
“罪人刘通,戕害矿工,污蔑他人,致使矿洞崩塌,身蓦数十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本官判,斩立决!”
利刃迅速劈下,无拖泥带水,他的头滚了老远,脸贴至方才江映清二人上来的洞口,餍足闭了眼。
“吴哥,对不起,你能原谅我么。”
他那时未想杀了那幼女的,他只是见她哭了,想安慰她罢了。
闹剧已过,江映清已然脸色发白,摇晃之际勉强扶着桌才能站起,只见眼前人走至她身旁
“矿场一案已破,江小姐此身算是明了了。”
然他话锋一转
“可还有弑兄逼母一案未查清,江小姐还需和我回大理寺受审。”
她紧了紧拳,颓然道
“我和大人回去,还能等到真相大白那日么。”
沈故文闻言顿了顿,邃她视线望向一旁神色莫名的侍从,意气风发的眉目间也现了罕见的恼怒,即是如此,他沉声道
“江小姐一案,尚未定案,故随同大理寺查案,尚不入狱!”
路途中,二人同轿,同居主位,轿撵晃悠之际,他不忍沉声道
“江小姐,可否给我透个底,此案孰真孰假?”
“大人信我么。”
眼眸流转间,她悄然出声,恍惚间,只又闻那人道
“我信。”
路途稍远,一行人寻了个客栈住下,沈故知为她唤了医官,此时对着她断裂的腿骨叹息道
“小姐,您这骨头,万万不可再挪动了,恐怕未来行走,都有不便啊。”
她顿了顿,不曾言语,一旁的凉砚清隔着薄纱,望不见内里情况,情急却不敢冒犯,只得急急问道
“您再仔细看看?当真是没法子了么?”
那人叹了口气,提着药箱便走了。
待她将衣物整理好,才掀开帘子,就见他满面愁容的靠在墙上,见她望他,才勉强扯起笑意,走至她跟前温柔道
“映清,还好么?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去给你煮碗面。”
江映清摆了摆手,勉强坐起,拄着根临时制的拐杖走至露台,期间他想阻拦,却被她一一拒绝。
月色下,那个少年抱着那本册子,手指无意识的蜷缩着,双目无神望着那轮明月发呆。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不是么?”
她悄然出声,那少年见她来,往一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坐下后便相顾无言,默了许久,才闻他轻声说
“是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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