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在文联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第三次抬腕时,手腕上的银镯蹭过窗框,发出细弱的叮当声。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林洛筠发来的消息带着惯常的简洁——一张照片,无名指上箍着枚细巧的铂金戒指,背景是她家餐厅那盏琥珀色吊灯。萧秋盯着照片看了三秒,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终究没敲下任何字。那盏灯她认得,是五年前林洛筠刚搬进这处公寓时,两人在灯具城挑了整整一下午的款式,林洛筠当时说"暖黄的光打在卷宗上不刺眼",萧秋还笑她"法官的职业病都能犯到灯具上了"。
第二条消息紧跟着进来:"他叫范称席。"
第三条是:"相处着还不错。"
萧秋捏着手机转身,后背撞上书架,最上层那本泛黄的《元白诗选》晃了晃,书页间夹着的书签露出来一角——是大学时她们在A市图书馆捡的银杏叶,叶梗上还系着两根缠在一起的红绳,是那年冬至包汤圆时,两人偷拿食堂的棉线缠的。她伸手抽出书,书脊内侧的刻字已经被岁月磨得浅淡,"筠""秋"两个字却依然执拗地挨在一起。记得那天林洛筠捧着书说元稹的诗像结了薄冰的湖,清冷里藏着翻涌的浪,萧秋抢过去拍着封面反驳,说白乐天的诗才是冬日炭盆,哪怕写悲戚事也带着股子热辣辣的劲儿,最后吵到管理员举着"安静"牌来敲桌,出门时却共用一副耳机,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银杏叶慢慢走,耳机里放的是《长恨歌》的吟诵版,林洛筠跟着念"行宫见月伤心色",萧秋接"夜雨闻铃肠断声",一路走到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
十年光阴像办公室里逐年增高的文件柜,层叠着无数琐碎的日常,可萧秋还是一眼就看穿林洛筠文字里的犹疑。INFP的温柔从来都裹着层透明的茧,只有在真正放松时才肯舒展成最鲜活的模样,而这三句话里的克制,像极了她在法庭上宣读判决书时的语气——字斟句酌,却少了几分真心。
"晚上老地方见。"萧秋回完消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麂皮外套。走廊里遇见下属抱着普法宣传册经过,笑着问"萧副主席这是早退?",她摆摆手加快脚步,公文包里揣着上周整理的《近年婚姻纠纷典型案例汇编》,本想找个空闲给林洛筠送去做参考,现在倒像是提前准备的预防针。
法院后街的咖啡馆永远飘着焦糖化的香气,靠窗的位置积着层薄光,林洛筠已经坐在那里,面前的拿铁结了层奶皮,瓷杯边缘印着浅淡的唇印。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那道浅疤——大三那年帮萧秋抢回被抢的背包时,被路边铁栏杆划的。当时萧秋抱着她流血的胳膊在大街上哭,眼泪混着汗淌进她的伤口里,林洛筠却笑着拍她的背,说"你看,这下我们算真·生死之交了",还非要拉着她去校医院旁边的打印店,把伤口拍下来存成手机壁纸,命名为"友谊的勋章"。
"戒指挺素的。"萧秋在她对面坐下,把案例汇编推过去,"比你上周刚审结的那起涉外离婚案里,双方争的那枚鸽血红钻戒差远了。"
林洛筠的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停在"婚前财产公证必要性"那一页。她抬眼看萧秋,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说喜欢简单的。"
"哦?"萧秋拖长语调,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做什么的?哪年的?老家在哪儿?公司叫什么?我帮你查查,文联最近在跟市场监管局搞联合调研,正好有渠道。"
"阿锦。"林洛筠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无奈,"你能不能别这样?"
萧秋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太熟悉林洛筠此刻的语气了,像她在法庭上遇到难缠的当事人,明明心里已经起了波澜,表面还要维持着平静。这位以"铁面"闻名的民事法官,上周刚在法庭上顶住压力,驳回了原告利用格式条款设下的陷阱,当时面对对方律师的咄咄逼人,她连眉峰都没动一下,此刻却在一枚陌生的戒指面前,露出了罕见的迟疑。
"我就是觉得,该稳定下来了。"林洛筠低头搅了搅咖啡,金属小勺碰着杯壁发出轻响,"做医疗器械进出口的,性格挺温和,说以后可以支持我工作,不用我总扑在案子上。"
"温和?"萧秋翻到笔记本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温和到会在第一次见面就问你年薪多少?温和到打听你名下有几处房产?我可是记得,林大法官最讨厌别人把职业和婚恋挂钩。"
林洛筠的勺停在杯底:"他说那是正常了解。而且…...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里是书香门第,谈吐很舒服。"
"书香门第?"萧秋挑眉,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搜索框,"我帮你查查他公司的纳税记录?顺便看看他所谓的'进出口'有没有涉及医疗器械违规销售,最近食药监局刚通报了一批案例,我帮你对对名字?"
"萧秋!"林洛筠抬眼,眼眶有点红,像浸了水汽的玻璃,"你就不能真诚地为我高兴一次吗?"
萧秋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住。她看见林洛筠眼底的疲惫,像连续开了三天庭后的倦怠,却又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在迷雾里走了太久,忽然看见一点光,就急着要奔过去,哪怕不确定那光的尽头是什么。
那天晚上萧秋回到家时,许山晴正在书房看文件,台灯的光在她侧脸描出柔和的轮廓。嘉秋集团的总裁办公室永远亮到深夜,可只要萧秋回来,再重要的合同也会暂时放到一边。"查到范称席了。"许山晴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医疗器械公司是空壳,所谓的教授父母是花钱雇的演员,他在邻市有过三次婚约,每次都在婚礼后卷走女方财产消失。"
萧秋猛地坐直身体,后背撞在书架上,震得几本精装书滑下来:"洛筠知道吗?她有没有......"
"她把市中心那套公寓挂出去了,说是要帮范称席填补公司资金缺口。"许山晴调出房产中介的页面,照片里的客厅窗明几净,阳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是林洛筠亲手养的,她说"看着它们慢慢长,就觉得日子有盼头"。
萧秋的眼眶瞬间热了。她想起林洛筠曾说,那套公寓是她工作后买的第一处房子,拿到钥匙那天特意请萧秋去暖房,两人坐在地板上吃火锅,林洛筠举着酒杯说"以后这就是我的避风港了",窗外的月光淌进来,把她眼里的光映得格外亮。
"她怎么敢...…"萧秋的声音发颤,"那是她熬了多少个通宵审案子,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因为范称席说,等公司渡过难关,就换套带书房的大平层,让她能安安心心研究案例,不用总在书房和卧室之间堆文件。"许山晴握住她的手,"他太清楚洛筠想要什么了——一个能让她卸下防备的地方。"
萧秋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落地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玻璃上投出流动的光影,可没有一盏灯能照亮林洛筠正在走进的迷雾。
"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下周六,城郊的玫瑰庄园。"许山晴看着她眼里燃起的光,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去把我的元微之带回来。"萧秋转身走进衣帽间,翻出那件黑色皮衣——两年前许山晴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说"我的萧副主席,偶尔也该有副烈马的筋骨"。
许山晴看着她套上皮衣的样子,忽然笑了:"车库里那辆哈雷,你不是一直说想试试?"
婚礼当天飘着细雨,雨丝细得像蚕丝,把整个城市裹得温温柔柔。萧秋坐在哈雷的后座,紧紧抱着许山晴的腰,黑色机车穿行在雨幕里,引擎轰鸣撕开了清晨的宁静。路过文联大楼时,她看见自己办公室的窗口还亮着灯——昨晚整理的《婚姻普法宣传稿》还摊在桌上,标题是《从法律与情感视角解析婚姻本质》。
"紧张吗?"许山晴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金属的震颤。
萧秋贴在她背上摇头,鼻尖却泛酸。四年前在A市,林洛筠也是这样载着她,骑着辆二手电动车穿过暴雨,只为赶在档案馆闭馆前帮她找到一份民国时期的文艺评论手稿。当时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衬衫,林洛筠却笑着说"你看我们像不像《雨霖铃》里的场景",萧秋搂着她的腰喊"更像《琵琶行》里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话音刚落,电动车就在积水里打滑,两人摔在路边的花丛里,浑身是泥却笑得停不下来。
玫瑰庄园的拱形门缠着白色玫瑰,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铺在红毯上,像层碎雪。萧秋走到门口时,几个穿着礼服的宾客朝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她扯了扯皮衣拉链,径直往里走,宴会厅里正播放着《婚礼进行曲》,林洛筠穿着拖尾婚纱站在台上,头纱遮住了半张脸,可萧秋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在发抖——像当年第一次独立开庭时,握着法槌的手微微发颤,却强撑着念完了法庭纪律。
范称席站在她身边,西装革履,笑容完美得像商场橱窗里的假人,指尖却在悄悄摩挲着口袋里的戒指盒,那小动作和他在咖啡馆里假装从容的样子如出一辙。司仪拿着话筒问:"林洛筠小姐,你愿不愿意嫁给范称席先生,无论贫穷富贵......"
"我不愿意。"
萧秋的声音穿透音乐,像道惊雷劈进喧闹的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林洛筠猛地掀起头纱,眼里蓄满了泪,
"你是谁?保安!把她赶出去!"范称席的脸色瞬间变了,指着门口喊,试图维持最后仅有的体面。
许山晴上前一步,挡在萧秋身前,将一叠文件复印件扬在空中:"在赶我夫人之前,不如先让大家看看范先生的'书香门第'?"
文件飘落,几张雇佣合同和银行流水散在地上,墨迹却依然清晰。范称席想去抢,却被许山晴带来的保镖按住,精心维持的儒雅碎成了碎片:"你们污蔑我!这是伪造的!"
"污蔑?"萧秋走上台,站在林洛筠面前,声音清亮,"那你解释下,为什么你上周转账给情人的五十万,是用洛筠卖房子的钱?为什么你所谓的医疗器械公司,实际经营范围是债务催收?要不要我把你前几任未婚妻的证词也念出来?"
林洛筠的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的香槟塔,水晶杯碰撞的脆响里,她看着萧秋,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萧秋看见她婚纱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纸,是上周林洛筠自己写的《婚前风险评估》,上面列着十几条顾虑,最后却被她自己划掉,写了句"或许该试试相信"。
"洛筠。"萧秋的声音,像林洛筠在法庭调解时那样,
"跟我走,好吗?"
林洛筠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婚纱上,现出一小片深色。她看看脸色惨白的范称席,看看台下议论纷纷的宾客,最后把目光落在萧秋身上,那目光里有痛苦,有迷茫,有被辜负的信任,却唯独没有责备。
"我...我没地方去了。"她哽咽着说,
"去我家。"萧秋解开自己的皮衣,披在她颤抖的肩上,"我家书房有张折叠床,你可以把所有案卷都堆在那里,我帮你整理。"
林洛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十八岁那年,萧秋把她拉到自己家的小书房,指着堆满墙角的书说"以后我们住在一起,你审你的案子,我写我的评论,谁也不打扰谁",那时窗外的蝉鸣聒噪,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们交叠的手背上,暖得像要化掉一样。
范称席还在挣扎嘶吼,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萧秋却没再看任何人,只是牵着林洛筠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婚纱的拖尾很长,沾了地上的花瓣和水渍,像只被雨打湿的蝶。经过范称席身边时,林洛筠停下脚步,轻轻抽回手,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扔进旁边的香槟桶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你骗我的,不只是钱。"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我对'安稳'的所有想象。"
走出宴会厅时,雨停了,空气里浮着泥土和玫瑰混合的香气。萧秋把头盔戴在林洛筠头上,帮她扣紧卡扣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洛筠,抱紧我。"她说着跨上摩托车后座,让林洛筠坐在中间。许山晴发动引擎,机车发出一声低吼,载着她们冲出庄园,把身后的喧嚣远远抛在脑后。
林洛筠的头靠在萧秋背上,婚纱蹭着皮衣。萧秋能感觉到她在哭,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像无数个曾经的夜晚,林洛筠刚结束通宵加班,萧秋就拎着热粥去法院门口等她,听她吐槽难缠的当事人那样。
"阿锦,对不起。"林洛筠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带着回音,"我让你失望了。"
"没事的。"萧秋的声音带着暖意,"元稹写'垂死病中惊坐起',白居易回'暗风吹雨入寒窗',他们一辈子都在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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