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顾怜怜生而为人的第一段清晰记忆,并非父母的怀抱或温暖的摇篮,而是凛冽的山风,无边的云海,以及祖父顾拭剑那如同山岩般挺拔孤高的背影。
那时她大约只有三岁半,被祖父抱着,站在青山派最高、最险峻的那座孤峰之巅。
脚下是翻滚不息、浩瀚如海的云烟。
头顶,则是无边无际、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苍穹。
天地苍茫,人如芥子。
顾拭剑负手而立,猎猎山风将他灰白的头发和宽大的袍袖吹得向后飞扬,他没有看怀中的小孙女,而是目视着那无垠的天地交界线:
“人生在世,若不驰骋于这天地之间,不受万物束缚,不求超脱生死,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顾怜怜望向祖父的侧脸。
那张脸因常年苦修与思虑而显得精瘦,线条刚硬如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映着云海天光,燃烧着一种她当时无法完全理解、却本能被吸引的炽热火焰。
一股莫名的、浩荡而澎湃的气息,随着祖父的话语和这睥睨天地的姿态,在她幼小的心胸间轰然升腾。
那不是快乐,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初生的、对于“强大”与“无限”的朦胧向往。
紧接着,顾拭剑将她单手抱起,让她高高坐在自己一条坚实的手臂上,位置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头顶。他微微仰起脸,此刻专注地凝视着孙女清澈却异常沉静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锻铁般敲打下来:
“变强,就能拥有一切。尊严,自由,长生,乃至这天地奥秘。”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为此,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忍耐和辛苦。要舍弃常人贪恋的安逸,要忍受别人忍受不了的孤寂与痛苦。但一切都值得。唯有历经淬炼,我们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
山风呼啸,吹动顾怜怜细软的额发。她不太懂“一切”具体指什么,却能感受到祖父话语里那种斩钉截铁的信念。
“强,”顾拭剑的目光重新投向云海,“才是这个世界的永恒真理。弱肉强食,自古皆然。所谓的道德、情义,不过是强者制定的规则,或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呓语。”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有审视,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怜怜,虽然你是个女子,可爷爷从不看轻你。你要记住,若无修炼,仅以力气相搏,女子先天确难胜过男子。但如今,人可修炼!可参悟大道!那么,即便怜怜是女子,亦可做得比世间绝大多数男子更强!更厉害!让他们向你俯首,听你号令!”
随即语气陡然转厉,带着警示:“但若耽溺于小儿女的情情爱爱,纠缠于家长里短的琐碎温情,心神被这些软弱的绳索束缚,人……何以凝聚意志,何以忍受淬炼之苦,何以变得真正强大?”
这段话,连同那日山巅的烈风、云海、祖父眼中的火焰,一同深深镌刻在顾怜怜的灵魂深处,成为她最初的本性。
十五年后,已成为“丫鬟福德”的顾怜怜,旁观着床上那个占据了她皮囊的灵魂。
为了一个林觐,竟能甘愿献祭健康的身体,换取几年病榻温存;
得到后,又因对方一纸婚约而顾影自怜,沉溺于无用的哀伤与不舍;
面对显而易见的羞辱与欺凌,竟选择逆来顺受,甚至“宽容”地劝慰父母接受。
顾明之和元莲爱女如命,面对王天娇强制要求他们参加婚礼的胁迫,第一反应自然是愤怒与抗拒,尤其此刻“女儿”大限将至,他们如何忍心离开?
然而,这就是老好人,或者说“软弱者”的悲哀之处——他们的善良与顾虑,往往成为被人拿捏的软肋。
当初顾明之被王天宏排挤、逐出主峰时,因他平日待人宽厚温和,确实还有不少念旧情的同门暗中为他说话,给予了些许帮助,尤其还有元莲的娘家人在主峰之上。
王天娇显然深谙此道。
他们以“远山居所有弟子”作为要挟,话语无非是:若顾明之夫妇执意缺席掌门千金的婚礼,便是公然不给掌门面子,届时掌门震怒,迁怒下来,所有与远山居有关联的弟子,恐怕都难逃被逐出门的命运。
于是,那些弟子们,为了自己的前途,开始变着法子,或委婉或直接地向顾明之传递担忧、恳求甚至隐隐的埋怨。一时间,仿佛顾明之夫妇若不去,便是拖累了所有人。
而最“宽容”、最“善解人意”的,便是病榻上的“顾怜怜”,或者说,是福德。
那一日,顾明之坐在女儿床边,握着她的手。
“顾怜怜”看着他额痛苦挣扎的模样,声音细弱:
“爹,娘……别为难了。”
“不,怜怜,爹娘不能留你一个人……”
“顾怜怜”轻轻反握住父亲颤抖的手,挤出一个虚弱却努力显得平静的笑容:“我没事的。林师兄成亲,若你们都留在这里陪我,反而会让我难过。就去一会儿,好不好?吃顿饭……就回来。我等着你们。”
在她的“宽容”劝导下,顾明之和元莲内心的天平,终于倾斜了。他们与王天娇那边几经磨合:顾明之夫妇以“林觐昔日师长的身份”,只参加午间的婚宴正席,宴后立即返回远山居。
这似乎已最“妥当”的方式。
然而,顾怜怜心想:妥当?这所谓的“妥当”,难道不是以牺牲顾家人去保全其他人的利益、去迎合施压者的意志吗?为何要答应?为何就没有断然拒绝、宁为玉碎的底气?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不够强。因为顾明之夫妇是“老好人”,习惯了退让与妥协;因为福德内心卑微,认为自己不配拥有更多;因为王天娇,拥有他们无法抗衡的权势与力量。
顾怜怜的十八岁生辰。这一日,也是王天娇与林觐大婚之日。
婚礼在青山派主峰最为宏伟的正殿广场举行,张灯结彩,宾客云集。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青山派本门的弟子,以及远山居那些得以“沾光”参宴的徒弟们。人声鼎沸,喜乐盈天。
而在遥远僻静的远山居,却只有两个人——福德和顾怜怜。
福德没有像往常精神稍好时那样,翻阅典籍或摆弄小玩意儿。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虽然干净却已显旧色的锦被,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她在等,等那承诺“宴后即归”的父母。
她如此安静,如此“善解人意”,如此“温柔多情”,如此“宽容体谅”。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符合所有人想象与期待的“顾怜怜”——一个心地善良、处处为人着想、真的足以令任何人怜悯的女子,一个即使在生命最后时刻,依然不愿拖累任何人,独自承受孤独与病痛的“完美”弱者。
福德所扮演的顾怜怜,也许才是所有人心中真正的顾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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