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过了晌午,道上行人减少。
陈大刀牵着穆凤,专走僻静小路。两旁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丛,密匝匝的,掀起一片银白色的浪。
眼前一条清浅的溪流。
陈大刀蹲在溪边,仔细清洗着手指上的油渍——方才那只烤鸡着实肥美,吃得她满手流油。
穆凤则被留在芦苇地里,双手仍被鞭索捆着,勉强举着那只剩下的鸡屁股。
该死的陈大刀,居然剩鸡屁股给他吃!他恨恨咬了全是肥肉鸡屁股——
她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他顿住——
溪水流淌,陈大刀还在慢条斯理地搓洗手指。
四周除了风声、水声、芦苇摇曳声,再无其他动静。
那根长软鞭的把手,就随意地丢在她身前不远处的草地上。
机会!
穆凤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脚无声无息地向外挪动了半分。
“跟我说说你们天演派的事吧?”
陈大刀骤然开口。她转过身,微微一笑,非常豪迈地朝溪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大踏步走来。
穆凤心中一凛,脸上挤出惯有的谄笑:“说!说!不过总得告诉我想问什么,不然我从何说起?”
平心而论,这女子细看之下,是个越看越耐看的模样。
忽略她身上那套朴素的青山派低级弟子服和略深的肤色,五官其实相当精致,尤其那双眸子,亮得灼人,嘴角似乎天生就带着点上翘的弧度——总之,她好像一直在笑。
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身后粼粼波光,本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可穆凤心中却比面对旁人还要警惕异常。
找他报仇的有之,贪图他身上宝物的人有之,却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让他根本摸不着头脑,威逼利诱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陈大刀背着手,踱步走到他面前的一块石墩旁,随意坐下:“也是。那就……讲讲你们天演派的历史吧。反正马上快入夜了,不宜赶路。我就先听听故事。”
穆凤混迹江湖多年,结识过各色门派人物,还是头一次遇到对天演派陈年旧事感兴趣的:“你想让我从哪里说起?”
“从当今掌门,穆天威说起。”
穆凤咬着那肥腻的鸡屁股,酥软的肉质在唇齿间缠绵,他思考了一阵,含糊道:“穆天威是我哥哥,你知道吧?”
“知道。”
这算是穆凤第一次跟外人,尤其还是一个捉拿他的人,谈起这些家族旧事。
不过,说说这些不算核心机密的历史,似乎也无妨。
见陈大刀坐着,穆凤也后退两步,在芦苇丛中寻了块石头坐下。
“穆天威在我们家排行老三,我呢,你猜猜我排行多少?”他嘻嘻一笑,语气里带着点自恃年轻的炫耀。
“我不知道。你直接说。”陈大刀一点也不接腔。
穆凤扁扁嘴,似乎觉得她甚不解风情:“我排行十六。你就可想而知我爹生了多少个孩子了。我爹年轻时,家中银钱无数,那个风流浪荡,娶了不知道多少房姬妾。后来年纪大了,就一心想着长生不老,所以重金寻医问药,遍访方士。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的,那天演派藏有长生不老的秘方。”
“可惜啊,这天演派自诩清高,花多少银子都不给。于是我爹就动了心思,让我几个哥哥轮番拜入天演派门下,窃取机密再传回来。自然,前几个哥哥都失败了,一来是受不了练武的苦,二来嘛,也确实没什么天资。直到我三哥穆天威出马,他算是我们穆家的人中龙凤了。”他说着,似乎有些激动,屁股抬起,身子往前拱了拱,被缚的双手艰难地捧起一根细芦苇,剃掉绒絮,开始剔牙。
“然后呢。”陈大刀追问。
“我这个三哥,是真的有天分。”穆凤剔着牙,含混不清地说,“他心性坚韧,又能忍辱负重,很快就得到了天演派一位长老的看重。更何况我们家还有的是银子,什么修建新的宫殿啊、广招弟子扩充门面啊,前期几乎全是我们穆家出的银子。不过这长生不老的秘术,我三哥潜伏多年,一直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我爹那时候年纪也大了,儿子又多,家里为了抢家产,闹分家,搞得乌烟瘴气。我呢,”他往地上吐出唾沫,用鞋底磋磨,“是丫鬟生的儿子,备受欺负,我娘那时候也死了,在穆家也没活路,我娘当过三哥的丫鬟,所以我从穆府跑了出来,一个人千辛万苦乞讨上了天演派。”
陈大刀用手撑着脸颊,穆凤此刻的神情似乎也在想什么,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又嘿嘿一笑,带着点自嘲,“我刚进天演派时,我三哥还只是个大弟子,他上头还有师傅,那时的掌门也另有其人。天演派里面啊,也是一团乱麻,我是三哥的弟弟也一样受欺负。玄门跟普通大户人家没什么不同。”
“当掌门,光靠实力可不够,有时候,‘跟对人’比‘能打’更重要。我三哥一进门就跟着那位天阴长老,那真是端茶倒水,穿衣吃饭,事事伺候得妥帖周到,还认了干爹,让他改了新名字。加上我哥还带进来一大笔真金白银,天阴长老不喜欢他,喜欢谁?他很快就成了天阴长老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
“有趣。”陈大刀也学着穆凤的样子,折了根芦苇,有样学样地剔着牙。
穆凤看得一愣,他混迹江湖,见过的女子不少,但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坦然剔牙的,还真是头一回见。毕竟他一直认为女人不会剔牙。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啊。天阴长老当了掌门……可惜啊,”穆凤眼眸中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憎恶,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跟我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荒淫好色,没过多久安生日子,就死了。”
“怎一个玄门中人也能好色而死?”陈大刀奇道。
“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穆凤忽然拖长了语调,用一种说书似的戏剧性口吻说道,一双黑眼睛吓人似的凑近,“听说,突然有一天,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横尸在床上,满脸发青,嘴吐白沫。”
“被毒死的?是你三哥做的?”
穆凤好奇地打量她,轻哼一声:“人人一提起玄门正宗,想到的都是仙风道骨,德高望重,你怎么一开口就怀疑是我三哥做的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权力就有争斗,玄门也不例外,你不刚说跟普通大户人家没区别么。”
“也是。你们青山派估计也差不多。”穆凤意有所指。
陈大刀笑笑:“那你三哥当上掌门,你这做弟弟的,总算过上好日子了吧?”
穆凤没说话。
“怎么,你三哥对你不好?”
陈大刀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穆凤身上。
穆凤被她看得混身不自在,他这辈子,被女人恐惧地求饶过、憎恶地咒骂过、虚假地奉承过,却很少被人这样毫不避讳、直接赤诚地盯着。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点到即止,接下来他不肯说了。
“那长生不老的事情,后来有说法了吗?”
“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江湖传闻罢了,真要有,我三哥还能是现在这副胡子花白的模样?他早就自己偷偷练了,还能轮到别人惦记?”穆凤嗤之以鼻。
“你怎么确定他没练?”
穆凤顿时噤声。
“嗯。难道他练了会告诉你?”陈大刀慢悠悠地道,“如若你身上没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穆天威为何要大张旗鼓,请求包括青山派在内的其他玄门同道捉拿你,甚至还下了‘就地格杀’的严令?”
穆凤冷笑一声:“哼,你一定也是想知道我从天演派投了什么东西离开。”说完,他目光紧紧锁住陈大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贪婪或急切的神情。
陈大刀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我对那东西本身,并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穆凤心中一万个不信。所有人都是冲着他身上藏着的那个秘密来的。
“你真不想知道这件事?那你抓我干嘛?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打听天演派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这点事,路上随便找个资历老点的玄门弟子打听打听,不就够了吗?”
天色在对话间不知不觉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抹霞光也被远山吞噬,夜幕如同墨汁般浸染开来。陈大刀起身,再次背对着穆凤,望向远处沉入黑暗的溪流对岸。溪水依旧潺潺,却再也映不出光亮,只听见一片模糊的声响。穆凤凝视着陈大刀的背影,她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变得模糊,与周围的芦苇、黑暗融为一体。
说真的。到如今,他连她真正的姓名都不知道,更遑论她抓捕自己的真实目的。
许久之后,陈大刀才回过头,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我抓你纯粹是为了一个人。你没听过‘福德’这个名字……那也许,听过‘穆草’?”
“穆草?……有点印象。”穆凤瞥瞥她。
“仔细想想。”陈大刀踏步走回,再次逼近。
“你这么在意她?这个人是谁啊?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他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试探。
陈大刀灼灼盯着他:“你应该知道的呀,‘穆草’这个名字,怎么会是男子?你们穆家男子不都是取名龙凤虎豹,而女子则是花草菜果么。”
穆凤脸色骤然一变,之前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眼眸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我们穆家这种规矩?!”
若说天演派的掌门更迭历史,或是穆家靠钱财起家的背景,或许还有外人能够打探到。但这种属于家族内部,尤其这种取名习惯,根本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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