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康二十七年九月初四,崇家军进京之日。
皇宫,抚仙殿。
唐昭离一改常态,早早地起了,她命仆从们搬来她所有的衣服首饰,在寝殿中翻箱倒柜地挑选着。
“延龄,我的那顶百花如意金冠放哪儿去了?”
“还有那件缀了白狐毛的团花纹红斗篷,我怎么找不见了?”
“延龄,”唐昭离急切道,“你快来帮我,我要赶不及了!”
“这儿呢,这儿呢。”
延龄几步上前,从满地的箱笼之中准确地找出了唐昭离想要的衣饰,递给身侧候着的宫女熏香。
“我的好殿下,”她将唐昭离从箱笼的围困之中解救了出来,扶至镜台前,“您且歇着罢,有什么需要的喊奴便是。”
“好罢,那你快些。”
唐昭离以手支颐,转而认真地打量起了铜镜中的自己。
半晌之后,她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头,对负责梳妆的宫女吩咐道:“我今日面色不佳,你去把前些日子新得的那盒香粉拿出来,为我敷上。”
此话一出,延龄顿时有些诧异。
殿下今日为何这般隆重?
她思忖了片刻,突然恍然道:“您前几日命人定了茶楼的雅间,是要与人商谈什么要事吗?”
唐昭离顿了一下。
“没什么要事……”
她似是有些心虚地抬手蹭了蹭鼻尖,底气肉眼可见的不足:“也没有别人,就我独自喝茶赏景而已。”
“那为何这般隆重?”
延龄不解:“倒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似的。”
“哪有?我平日里也是这般打扮的!”唐昭离狡辩道。
“是么?”
延龄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唐昭离的狡辩,“您可还记得您曾经说过什么?”
她学着唐昭离的话:“这团花纹红斗篷美亦美矣,但却娇贵异常,延龄,往后若无重要场合,不要把这件拿出来。”
“殿下,今日可是您所谓的‘重要场合’?”
“和这有什么关系,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唐昭离反驳道。
话虽如此,可她躲闪的视线,急切的语气,飞快的语速,无一不透露着浓浓的心虚之意。
“奴前几日倒是听说了一事。”一旁的顽心突然开口,“奴听说,今日是崇家军进京之日,崇家的数位将军,都将回京领赏。”
延龄顿时恍然:“原是为了见崇三公子。”
她不顾唐昭离恼怒地瞪视,打趣道:“是该去见见,毕竟——”
“北地偏远,通信困难,我们殿下书案上那摞寄不出的信纸,都快有一尺多厚了。”
“!”
“胡说!谁告诉你那是写给崇霄的?”
“殿下,奴识字,那纸上就明晃晃地写着三公子的大名。”
“!!”
“我不但知晓这个,我还知晓三公子送您的生辰礼物,那朵彩琉璃珠花,被您偷偷地塞在荷包中每日携带。”
“!!!”
“殿下,我说得可对?”
“……”
事已至此,唐昭离索性破罐子破摔:“是,你说得对,今日我就是去见崇霄的。”
“赶紧收拾东西罢,若误了时辰,我唯你们二人是问!”
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盯着铜镜中满脸红云的自己沉默片刻后,抓起案上的香粉,恶狠狠地往脸上敷去。
“哎呀殿下,再敷就有些多了!”
“……哼!”
……
未时一刻,大军如约抵京。
浓烈的血色牙旗在空中鼓动,其上银钩铁画的“崇”字,亦在猎猎秋风的吹拂之下怒展。
将士们披坚执锐,整齐而肃穆地行于上京城宽阔的大道之上。
为首的中年男子骑着高大雄壮的战马,饱经风霜的面容坚毅而凌厉,正是镇北将军崇长卿。
在他的身后,崇家三兄妹英姿勃发,他们各骑一匹良驹,在全城百姓们的注视之下从容缓行。
“好俊啊……”
一位女郎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她的同伴闻言,顿时起了讨论的兴致:“你觉得崇家三兄妹谁最厉害?”
“要我说,崇雲和崇霓都是天生将才,崇家得这一子一女,真是门楣生光!”
“至于崇霄,嗯,我只听说他武艺不错,至于领兵之能,现在还不太看得出来……”
“你怎么看?”
“我?”
那女郎痴痴地笑了。
“我觉得崇三模样最俊了。他长得可真好,比他的兄姊都要好看许多。”
“不过,他在张望什么呢?好像在寻谁似的……”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是哦……他在找什么呢?”
“难道是在寻淳华公主?”
“啊,是了,淳华殿下与崇家三子崇霄乃总角之交,平日里又总是形影不离……”
“哎,我看那,崇家日后,或许要出一位驸马喽!”
“……”
这些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在风中飘散,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崇霓的耳中。
她眯着眼兀自偷乐了一会儿,伸手往崇霄肩上重重一拍。
“收收你不值钱的样儿,你那点小心思,连路边的百姓都看出来了!”
“……”
崇霄并不搭理她,仍在自顾自地寻人,丝毫不见收敛。
崇霓见状,便驱马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不理我是吧?别以为我不知你昨晚鬼鬼祟祟地脱队,跑去山上干了些什么!”
此话如一道惊雷,在崇霄耳边轰然炸开。
“你说什么?”他猛地回头,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定是在诈我!”
崇霓得意洋洋:“你那点小伎俩,哪瞒得过阿姐我?”
她见崇霄面露怀疑,便抬手敲了敲他胸前锃亮的护心镜:“挺亮啊,昨日蹲在山间小溪里刷洗,费了不少功夫吧?”
“还有这枝金桂,”她又指了指崇霄马侧挂着的花枝,“如今已至秋末,开得这样好的金桂挺难找的罢?说说吧,你昨晚在山中摸黑多久……”
“阿姐,你不用说了!”
崇霄匆忙打断了崇霓的话,他紧张地瞅了瞅父兄,见他们并无异样,这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阿姐,知道你神通广大,此事你知我知,不必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崇霓狡黠地勾了勾唇,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左顾右盼,就是不理他。
“阿姐!你快答应我!”
“你说话呀!阿姐!莫要不理我!”
崇霄心急如焚,崇霓却悠然自得,她的目光随意地掠过两侧的街景,却在某处突然一凝,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了,”她对崇霄道,“你与其在这儿和我急眼,不如看看那儿——”
“右侧前方的茶楼上的,可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殿下?”
崇霄骤然抬眼望去。
茶楼的一扇窗前,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女郎亭亭玉立,她乌发雪肤,面容姣好,一对美目尤其明亮灿然,正含笑向着这边望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凝住,而后久久不能挪开。
崇霄望着那皎皎若仙娥降世的女郎,感受着她停留在自己身上温柔的目光,只觉得昨晚那浇在身上寒凉刺骨的溪水,那比练武还费劲的濯衣,那举着火把遍寻山中,才寻得的这么一小枝盛放金桂,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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