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之一早从南屏大队回来,刚进办公室,便见同事们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沈瑜之,高考恢复了!”同宿舍的小毛,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激动地叫嚷道,“高考恢复了!你看——”
沈瑜之怔愣了下,快走几步,只见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布的新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一把夺过,沈瑜之急切地看起来,“……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包括按政策留城而尚未分配工作的)、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一连看了数遍,沈瑜之兴奋地跳叫道:“高考恢复了!哈哈哈高考恢复了!”
“小毛,帮我请半天假。”说罢,攥着报纸一溜烟跑出门,骑上“长征”加重自行车,出了农业局的大门,一路飞驰地行过旧街的中学、照相馆、理发店、竹篾行、农机厂,来到新老街交接处的县委大院,商业局、招待所、医院,直奔供销社大楼。
“老褚!老褚!褚辰——”
褚辰放下《人民日报》,捏了捏鼻梁,起身推开二楼的窗:“上来!”说罢,转身从印有大红牡丹的搪瓷盘里拿起只搪瓷杯,倒了杯白开水,放在自己对面的桌上。
沈瑜之锁好自行车,一口气冲上楼,不等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嚷开了:“褚辰,高考恢复了!你知道吗,高考真的恢复了——哈哈哈高考恢复了、真的恢复了……”笑着笑着,沈瑜之红了眼眶,先前父亲打电话说时,他还将信将疑,现在确认了,为什么还是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嗯。”褚辰指指对面,“坐,喝点水。”说罢,拿过各大队钩藤种植数据,看了起来。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沈瑜之才算从那种狂喜、兴奋的苦涩中回过神来,抹了把脸,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报纸,抚了抚抓皱的地方,又细细看了一遍:“十二月考试,我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复习。褚辰,课本上的知识我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想想,别说高中知识了,初中的知识我也没记住几个,不行,我得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赶快再帮我搜罗些复习资料寄过来。”
褚辰估算产量的手一顿:“我家有。晚上跟我回家,我拿给你。”
“邱秋的?”
是他周一去市里办事,在新华书店、废品收购站买的。
“你和邱秋不用?”
褚辰搁下笔,亦似放下了某种执念,身体往后一靠,松弛了几分:“邱秋写字慢,高考不同初高中毕业考,可以请老师通融通融,专门给她设个考场,不论时长只看成绩。高考是有时间限制的,第一年首例,容不得半点差错,没有哪个老师敢冒险帮忙!”
想到邱秋一分钟写不了几个字的时速,沈瑜之放弃了想法,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你呢?”
褚辰拉开抽屉,取出一纸文书:“我接到工作调动通知……”
沈瑜之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叫道:“你要放弃高考?!”
“你知道我刚来供销社时,上面让我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这两年,成绩都一一出来了……”
“你要放弃高考?”
褚辰默了片刻,将工作调动通知递给他:“以我的年龄,担任市机械厂供销科的科长,不比大学毕业后,分配入职更好?四年,我又如何不能更进一步……”
“你不回沪上了?!褚辰,你可要想清楚,根据国家证策,留在农村的知青可以回城,但是有限制,已婚的不能回城,国家安排过工作的不能回城,被推荐上过6类大中专院校的不能回城,以上三条你占了两条,若不能参加高考,考回沪上,你这辈子可就被锁死在贵州这地儿了。”
“市机械厂供销科科长,行政16级,月工资110元。机械厂的党总支书记马书记承诺我,一入职,便分给我一套三居室;邱秋若愿意,可以随时去厂医院上班,昭昭户口随妈妈迁到厂里,上学亦不成问题。”
“是不错,才几年啊,你就爬上了市机械厂供销科科长的位置。”在是朋友,沈瑜之也不免酸溜溜。然而想到某事,又不免替他可惜:“当年要不是邱秋她继父非要把你从食品厂调过来,你早已是食品厂的厂长,工资待遇也不比机械厂供销科科长差!”
“食品厂虽说是我一力筹建的,却离不开大家的帮助……特别是邱秋……”顿了顿,褚辰又心平气和道:“开工三个月就有那么大的盈利,又岂是我能守得住的。”
沈瑜之无言。
1967年4月,他和褚辰、蒋济安高中毕业,怀着一腔热血,和黄埔区、静安区的一千多名学生,乘专列,远赴贵州来插队落户。
那时谁会想到寨子里的生活条件会这么苦!
住的是阴暗潮湿的泥墙茅草屋,小小的窗户见不到几缕阳光,梅雨季,屋角、床下长蘑菇,被褥潮的身上起疹子。
吃的是夹生饭、没油的水煮菜。
每天从早忙到晚,爬山涉水、犁田割秧青、上肥除草、砍坡烧荒、收割打谷、伐木修房盖屋、挖旱田犁水田、舂谷、挖煤,一年到头合计一算,一天收入不到两毛二。
后来,思想慢慢松动,政策放宽。
1970年工农兵大学第一年招生,一路过关崭将走到最后的褚辰,转头成了黑五类,早早被刷下来的蒋济安却拿着通知书去了贵州大学读书,毕业后进了市文化局工作。
第二年,他招工进县农局业,成了一名技术员。
褚辰则因为家庭问题,面对机遇,一次次被捋下。
他忘不了,72年,他回月湖寨看褚辰——他的模样,像被风吹雨打,顶不住重压的高梁,缩着肩,佝偻着背,长长的头发遮了眼,惯常爱笑的瑞风形桃花眼里没了光,黑沉沉的阴郁,浓的化不开。那时,他真担心,褚辰会折在那小小的月亮湾大队。
再有消息就是褚辰抱着几瓶水果罐头和辣酱,代表大队找供销社、收购站、各事业单位推销,拿到批条后,立马回寨带领月亮湾大队的社员们去后山砍毛竹——彼时造纸厂正急需原材料。
钱一到帐,褚辰便带人收购辣椒、生姜大蒜、豆豉、花生……筹建属于他们月亮湾大队的食品加工厂。
食品厂还没兴建起来,他们借用大队仓库生产的辣酱就已经辅遍了全县十几家供销社,附近几个县收购站的主任更是守在大队里要货。后来不知怎地机器、材料、建厂的砖瓦水泥和月亮湾大队的十几名职工一起搬到了县里,褚辰则被张成文调去了供销社,成了一名天天往山沟沟里跑的小职员,拿的是供销社最低等的工资,每月13块钱。
邱秋伤了身体,产后没奶,家里买不起奶粉,他就天天一大早跑大队羊圈里挤羊奶回去熬煮,大人小孩一起喝,不到半年,邱秋被养了回来,昭昭也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
……
五 劳七伤往 后瞧,
摇头摆尾去心火,
……
医务室前的院坝里,粉蓝棉布上衣,宽松藏蓝长裤,白袜、黑色平绒搭扣布鞋,长辫垂肩的母女俩,边一字一字地念着口诀,边身体保持中正,挺胸塌腰,双肩放松下沉,头部微微左右转,眼睛看向身后方,同时吸气……
一声音轻缓,一奶声奶气,身形极慢,大的姿势优美轻扬,小的像个奶油瓶,摇摇晃晃欲倒不倒。
二妮站在院坝外皂荚树的林阴下,静静看向背对着青岗石铺砌的街道练八段锦的母女俩。
又站了会儿,二妮才拎着食篮走进三合土夯实的院坝。
轻走轻脚地绕开母女俩,将食篮和今早送来的报纸放在桂树下的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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