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莳再一次醒来,是在医院病房,身上没有很疼,更准确说,木木的,没什么知觉。她低头看自己掖在被子外的两只手,右手在挂水,左手手背上也贴着胶布,看来两只手轮着扎针点滴,对静脉比较好,也说明她昏迷有段时间了。
扭头看架上挂着的的药水瓶,营养液的袋子空空的,现在挂的是止痛。右手旁边,床沿是赤司征十郎没有打理,在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头发。
她想叫醒他,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吓人。只得抬起右手,在他头上蹭了两下。
乖,摸摸头。
赤司征十郎睡得不沉,只是有点倦意,小憩片刻。很快就被脑后的痒意唤醒,抬头后,对上小莳半张脸--右边绷带裹得严实,只能算半张:“小莳?”
“你醒了。”赤司征十郎很高兴。难得手足无措,他想给小莳一个拥抱,或者牵她的手,但她身上绷带缠绕,甚至触目惊心。最后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右手手指,再勾住她的尾指。
小莳想抬起左手,但身体不听控制,大概是骨折害的,她只好转动右边手腕,挣开哥哥的手,指指自己,再在摆出一个握杯倾倒的动作。
幸好她哥一下就看懂了。
“小莳想喝水?”
点头。
喝完水,喉咙总算好了些许,只是嗓音有些沙哑,“今天多少号?”想知道的事情比较多,一个一个来。
赤司征十郎是个靠谱的成年男性,自从18岁以来开始接手集团部分工作以来,参与的会议、报告、座谈已有三位数之多,他相当清楚信息的轻重缓急,在小莳问之前,就挑拣重要的主动说明。
今天是10月13日,周五,小莳结结实实昏迷了四天。主要是因为麻醉过量的并发症,其次是因为骨折和面部创面的炎症。子弹与眼球尚有距离,只是皮肉伤,恢复良好不会造成视力影响。整体的身体状况就是,只要人能醒来,一切都好说。
3位绑匪全员存活,活得都不是很好,他们是同父同母三兄弟,如果一定要说谁比较幸运,是被伏黑甚尔踹到墙上的那个,在家中行三,肋骨骨折,肝、脾脏破裂,还有一些不值得一提的皮肉伤。家中老大目前精神状况稳定,除了高位瘫痪和全身动不了之外一切都很好。老二失血过多抢救及时,很幸运的陷入了不知多久的昏迷,毕竟人体都紊乱,医生给他的诊断和小莳差不多,能醒来问题就不大。在律师团的建议下,赤司家很仁慈的负责了三人的医药费,因这其中未来还有点法律官司要打,如果有谁一不小心离开人世的话,可能会对庭审和和解有影响。
伏黑甚尔进去了一下,11日晚8点出来了。他宣称对三人的伤势负责,赤司和请来的律师团也乐见其成--赤司征十郎是一个眼力不错的靠谱成年人,一个颈椎骨折,一个只有大腿上2cm的创口,另一个又是骨头断了又是内脏破裂,声势浩大,结合可爱的妹妹的过往职业,和伏黑甚尔看起来给人的感觉……无论如何,对方如此行事,他承下这个情了。
律师团也在敬业跟进案情,且这也不违背良心。根据现场物证来看,3名歹徒对赤司小莳进行了折磨与私刑--麻醉、电击、枪都上阵了,这种时候保镖出来一打三,合情合理,至于不小心打到脖子,紧急避险,刀剑无眼,戳到腿也很难讲,更不用说,三人犯案的理由其实是投资失败,祖产打了水漂……只和赤司集团有一点点关系,然而集团在融资的时候和三兄弟一样,也给那个公司投了钱,真要论,也是受害者。
专业团队全程陪同,警方没能多留住伏黑甚尔一秒钟询问查证。
听到这里,小莳想双手合十,奈何左边正骨完绷带裹得紧,动不了,她就说:“感谢甚尔君,但其实我之前想好了才——”
赤司征十郎堵住她的嘴--手掌盖在小莳的嘴唇上,很认真的给事情盖棺定论:“父亲和我都很感谢伏黑先生救援你的义举,他现在在公寓待命,一切都好。在忒弥斯的见证下,他会有光明的未来。”
忒弥斯是希腊神话中主持正义和秩序的神明,是法律的象征。
“父亲昨天来看过你,今天工作结束后还会过来。”
本来想再问一下伏黑甚尔的情况,一听见父亲要来,什么心思都没了。
小莳一点也不想见到赤司征臣:“糟糕,我现在身体极度虚弱,马上看了父亲脑袋也要虚弱起来了。”
“……没那么恐怖,父亲对小莳还是很宽容的,只不过”赤司征十郎是真心这样认为,如果当初自己也能像小莳一样被对待,大概不会患上双重人格。坦诚说他是对妹妹在父亲那的待遇,有艳羡的。
“只不过他人就不好,所以即便宽容起来也显得严苛。”小莳顺口接上,“父爱如山深沉这种话就不必说了,高处不胜寒,把孩子冻伤了。”
“……”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等父亲来的时候,哥你能在这旁听吗?”
他说好的。
“征十郎这两天没休息好吧,眼下都有青黑了。”小莳现在掌握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摸了摸兄长有些憔悴的脸。
心疼.jpg
“近期会和政府有一项合作,统筹调度和文书工作需要监理。”
“这种大项目应该是父亲在负责,怎么交给你了?”听得眉头一皱,赤司征臣刚过不惑之年,短期内不会有让继承人负责大规模生意的打算。
“父亲近期比较繁忙,抽空来了东京,一些事便忙不上了。”
小莳听出端倪,并且对这种行为十分不赞成:“所以他亲自过来看女儿的补偿是,抓儿子做壮丁,好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伟大父爱,咱家一定揭不开锅了吧。”
“……”
“征十郎,你还有我,不用为了父亲自己都记不住的几句零星的认可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天天夸夸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我们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资本家手底下受委屈的!”
赤司征十郎叹息一声:“我并没有被要求做能力范围外的事情,父亲也清楚的。”
“……”哥哥是自愿的,她也没办法。
小莳才醒了一段时间,又困了,她顶着倦意给兄长讲述了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的义兄继承家族的故事。
“如果彭格列的未来是这样的,那我就亲手摧毁它!”
事件发生的时候自己并不在场,但是记忆顺着十年后平行世界里江口小莳的传承落到了她头上,现在她将这段往事说给了自己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兄长。最后问他:“父亲严峻的爱就这样摧折了很多的梦,哥哥,被笼罩在赤司集团盛名的阴影下,自由与理想对你来说仍然可贵吗?”
————
小莳睡醒的时候,赤司征臣正和征十郎讲到一个助理不够周全,有防护漏洞,他打算安排小莳直接回京都上学。父亲的商量语气是对未来可期的继承人,如果征十郎为此点头,她就真的得回京都--好不容易离开了两个月的地方。
使不得使不得,赶紧轻咳一声,告诉在场二位自己醒了:“那您这是在要我的命。”
赤司征臣长相颇有威严,若不微笑,面相便有些不讨人喜欢。这是赤司小莳说的,外界则对这位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的企业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此刻,他看上去就很凶,也许有担心,但她没看见:“小莳,你被绑架,遭遇了生命危险,我和征十郎都很忧心。这种时候不该任性。”
她以事实回应:“据我所知三位人员都已伏法,以后也不可能实施报复。”
他把她视作一个叛逆且需要强势扭转的顽劣女儿:“那么潜伏在暗处居心不轨的其他人呢?你有考虑过任性的后果吗?”
赤司征臣位高权重,对儿女应该是怎样的有一套根深蒂固的见解--儿子做继承人,女儿做小姐。在他的考虑中,被安排者的本人意愿几乎不在考量范畴,这是她最受不了的一点。更糟糕的是,他在征十郎身上获得了一次曲折的成功,现在这位父亲对育儿更自信了:“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父亲可以更尊重我本人的意愿。”
这份企业级的自信摞在她身上,就成了想要闪避的负担。
他可谓语重心长:“小莳,你该学着长大,替我和你的兄长分忧了。”
“我不。”
“……”
“……”
止痛上头,小莳现在思路有些许不受控制,一时疏忽嘴快,被没收了银行卡。
但也不能什么都推给止痛点滴,也许她就是天生一颗不畏强权百折不回之心,也许……她总得接受,或者想方设法越过。
小莳在沉默氛围中适时开口,提出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折衷之路:“不过我可以帮哥哥的公司整理一些业务,或者您送家分公司给我打理也行。”
“分忧,分担他人之忧,于我无益。我更情愿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拿到属于我的报酬。父亲,如果您想管教我,就请先把我当成您的继承人那样教导我。如今职工都能和主管沟通转岗离退,没道理我作为儿女就应当全盘接受您的安排,连异议不能提出。”
“自回到家族,我向来节衣缩食,一个月花费不过千万,仅仅只是上流人家基本的消费水准。如果说我们家条件这样的好,我的生活竟还不如普通财团的大小姐逍遥,还要承担被家里人养育多年才要付出的报酬,这是值得抗议的一件事……赤司家从我出生起到现在,养育我四五年,我没有一年是享用着荣华富贵的,借着一层父亲的身份就这样干预我,是否诚心不够呢?”节衣缩食暂且不提,她生活上对自己一向不苛待,后半句话则是直白挑明了他们家庭关系中最薄弱的一点,生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养恩主要外包给保姆和其他帮佣,如果说赤司征臣一定要认这个父亲的身份,那他在诘责小莳前,首先要面对自己的失职。
“如果说我贸然提出想要权力是一种唐突,那您对我提出的许多要求也恰好和这一样。我当然清楚这不是钱和管理权的问题,而是您在家庭的主体地位受到了质疑。那我作为一个自己长到16、7的人类,有点自尊心也不是稀罕事,对吧?如果父亲真的想宠爱我,而不是掌控我,在成年后按惯例分我3%股份即可,让我切切实实做个富贵人家深居简出的大小姐,我不会给赤司这个姓氏丢脸。”说到最后,其实宠爱也不是什么好词,但父亲大概不这么想。
一口气说许多话还是有些累,以职工的比喻来喻自己和赤司征臣的关系虽不妥当,但父女情薄,想叫他们离心就好比员工跳槽一样简单,希望赤司征臣好好考量彼此之间的亲密程度够不够他彰显父权和男子气概。
“你这个--你兄长就不像你这样。”赤司征臣在30岁时失去了女儿,十二年后再相见,总归认为有所亏欠,因此对待她也并不似长子那样严苛。本来一双子女承欢膝下,应该是双倍的快乐,结果女儿非但不亲近他,甚至时常忤逆,他生气之余,又十分苦恼。
他是一个自认为通情达理的男人,这样的人即使心里没数,讲话好歹不会恼羞成怒。于是小莳柔和了语气,润色了一下说辞。他这么讲道理,那她便给他讲道理。
所以最后她说:“征十郎当然不像我,猜猜是谁以后要继承万亿家产?猜猜又是谁家的继承人高中罹患多重人格?父亲,先抛开我不论,你给征十郎的快乐又真的大于他的苦痛吗?”
“……”
进行两场话疗,谈沉默了一个,另一个又被气走了,小莳自我感觉依旧良好,还有心情谈笑:“哥你真是个大孝子,一对比我,咱爸以后看你都贼亲切。”
“你呀,”赤司征十郎今天的叹气次数超越了前一个月的总和:“这段时间刷我的卡吧,小莳。”
小莳回以大拇指,她很开心。
“铃木小姐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昏迷第二天没有上学,她便发简讯给我。今天你醒来以后,我联系了她,放学以后她会和你的其他朋友一起来看望,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以及……我也发了简讯给伏黑先生。”
居然改了称呼?小莳对那个伏黑先生的的称呼很有兴趣:“呜呼,征十郎现在对甚尔的态度好起来了,你以前几乎当他不存在的。”
有的时候打电话忘了时间,甚尔君做好了菜又喊不到人,会故意将盘子摔得很响。如果他打牌的话,绝对是那种输了会摔牌的暴脾气,难以想象这个大理石餐桌在短短几个月经历了什么。征十郎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唯独在此时不会结束对话,反而会将话题延到其他地方,拉着小莳继续聊。伏黑甚尔的耳力极佳……两人见面说话数得上来的也就短暂的两次,后来隔空喊话的次数反而更多。
赤司征十郎的手背轻轻触碰小莳被纱布包裹的半边脸,垂着眼帘,静静凝望她:“他救了你,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你的,但是…我很庆幸并没有失去你,小莳。”
她去捉他的手腕:“征十郎,你快哭了。”
赤司征十郎和一只阳光下闪若琉璃的眼眸目光相对,眼波流转间掠过明媚的笑意,她说:“我一切都好,三个绑匪不讲武德,装备太多,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我甚至给甚尔君来了几下,不夸张的说我离干掉甚尔君就只差一点点了,所以小小狂徒更不在话下哒!”
但她转念一想,最后以胆小鬼绑匪三号的性格,比起走近让她有机会攀上去扭脖子,好像更可能会在远处一通射击,把弹药全打空,很难说她会不会命丧黄泉。
好的,还是不要把话说太满。
“是这样吗?听得我都毛骨悚然了。”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语调里透露着“嗯嗯嗯你说的都对”的慵懒,小莳缓缓转头看过去,看见伏黑甚尔在用小拇指掏耳朵。
说大话被人听去了,不凑巧,还是被自己用作垫脚的人偷听,尴尬。
小莳举起自己没灾没病的右手右臂,指过去:“甚尔君,你偷听。”
赤司征十郎朝他点点头,和小莳道别:“我回酒店午休一会,护工六点会来待命,到时有事小莳再联系我。”
待他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了小莳和自觉主动坐在床边靠椅上的伏黑甚尔。
没有人说话走动,空气都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还是伏黑甚尔先开口,“我问过医生,你醒来以后可以适量摄入一些半流质食物,我在家做了些带来。”
好久不见,她也不生疏:“先不说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听墙角的?请从实招来。”
小莳有一种开口就能缓解尴尬氛围的能力,她一说话,伏黑甚尔便也觉得放松许多,他起身手脚熟练地帮她掖了掖被子,又把病床的角度再调整些许,最后把小莳的枕头挪到了腰后:“反正是听见了大小姐的英勇事迹,还有节衣缩食的勤俭持家精神。”
“……这样一想,你岂不是从头听到尾,偷听,坏!”
伏黑甚尔这几天见过病床上失去意识,表情安详的面容,总认为死气沉沉。如今虽然满身伤病,这熟悉的面貌却让他放松下来。医生说,28天内如果不醒来,就要考虑慢性意识障碍,进行促醒治疗,如果再醒不来,就……看家属的治疗意愿了。伏黑甚尔对自己的坏运气一向不陌生,面对昏迷中面色苍白的小莳,他甚至产生了不敢希望她顺利醒来的想法,因为人生的事与愿违大概已经成为他的因果律武器了,好像是有人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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