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烛息话音刚落，风有时便看到，面前的金蛟尸茧，居然自行解开了。
无数条金色丝线如同有生命的灵物，有条不紊地从茧壳上抽离。它们闪烁着金色的微光，像是一条条灵动的小蛇，沿着来时的路径，窸窸窣窣地全部退回了地下。
被金茧包裹了近一分钟的葛正，此刻正好端端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遭遇中回过神来。
葛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起来，他那双白瞳无色眼倒是清亮了许多，像被清泉洗刷过似的。
只不过，他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塑，双眼一眨不眨，整个人纹丝不动。
没死？
风有时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颠道人，皱起了眉。
谢烛息看到她疑惑的样子，开口解释道。
“金蛟尸茧听起来是很诡异，不过，它可不会吃人。”
“金蛟化尸长眠地下，并不会主动害人，其聚集的千年灵气，可保临涣水脉不绝。正因地下有蛟龙尸骨的灵气庇佑，镇上才能泉水永溢、生活安宁。”
谢烛息继续说道：“不过，你们风家倒是琢磨出了尸气的另一种用法。”
“我给颠道人开天眼的时候，扎的毒针中，除了刺激天眼速成的活体天虫外，还有引诱金蛟尸破土结茧的千妖粹。”
“利用这千妖粹，可以主动诱使地下的金蛟尸，将千年灵气注入颠道人的天眼中，彻底激活他的命海潜能。”
“这就是我的目的。”
谢烛息不紧不慢，将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千妖粹？那是什么？”
风有时没听过这个物品，随即问道。
谢烛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你竟然不知道？”
“你不是风家的天才炼妖师？”
风有时顺着他的话追问：“它跟炼妖有什么关系？”
“顾名思义，千妖粹，是炼化一千只妖物之后、粉碎它们的妖魄所得的稀罕物。”
“这种东西，只有你们炼妖世家做得到。”
谢烛息叹了口气：“每次出现开天眼的好苗子，风家才会给我一颗千妖粹。”
谢烛息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但他所说的话，却给风有时的记忆激起一层涟漪。
粉碎妖魄，那不就是直接杀死妖物吗？
可是……
导师和父亲告诉自己的是，炼化妖物是为了让它们改邪归正，清除掉妖物与生俱来的恶灵，让它们不再为祸世间。
就连风沧海每次找自己协助炼妖，说辞也是一样，还声称炼化后会考察妖物一段时间。如果妖物体内的恶灵除净，就会尽快把它们放归天地。
“好鬼好妖，只存在于民间话本里，万不可当真。”
“妖鬼之流，都是害人的坏东西。”
导师的温柔又透着严肃的声音重新响在耳边，每个字都重重落在风有时的心间。
“世界暗处，妖鬼魔物横行无忌，它们带来灾难与恐惧。你作为风家后人，肩负炼妖除魔的重大使命。”
“有时，不要浪费你的天赋，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炼妖师。”
“你明白了吗？”
风有时仿佛瞬间被拉回到了曾经的训练场，周围是那些咒印琉璃房，妖物的吼声啸声似乎也在耳边回荡。
年幼的风有时，站在封印着金蛟尸的琉璃房外，认真听完导师的讲解，抬起头朝她说了句“明白了”。
于是，导师便笑意盈盈地带她穿过幽冥咒印，进入了琉璃房内。
六七米长的金蛟尸妖，蜷缩在狭窄的琉璃房中，看清来人后，它对着高个子女人怒目圆睁，立刻发出了震颤琉璃墙的啸音。同时，它身体上抽离出几十根金丝，朝着女人聚集刺去。
六七岁的风有时，看到自己的导师被蛟妖攻击，幼圆的脸上浮现生气与担忧的神情。
“坏妖怪！”
面对比自己身躯大上百倍的妖物，风有时毫无惧意，挥起燃烧的双拳，携带一身冥火冲了上去。
“有时小姐，你怎么了？”
谢烛息看到风有时若有所思的出神，一句关心打断了她的回忆。
风有时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我真以为它会吃人呢。”
实际上，她在笑自己的愚蠢。
曾经接受的理念，熟悉信任的人，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的脑海中，依次浮现出导师的温婉面容、父亲的忙碌背影、风沧海的嬉皮笑脸……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头扎根发芽，滋生蔓延。
看来，自己对风家的了解，真是沧海一粟。
此刻，风有时坚定了自己回风家的念头。
不止为了鱼九，更是想为年少的自己讨一个说法。
毕竟，被亲信之人哄骗的感受，就如同被信任的利剑万次穿心一样难受。
她看着眼前逐渐恢复神智的颠道人，心中不免悲凉。
眼前的金蛟尸茧，不是缚人食魂的坏妖，反而是助人的灵妖。
儿时在异乐园学到的鬼妖常识，倒成了信息茧房。
谢烛息并没有注意到风有时的情绪变化。
见风有时沉默，他也不再说话，而是看着眼前的睁眼呆站的葛正，静待他的变化。
融合活体天虫和千妖粹，人造出来的无色天眼，其实就是次等的观命横瞳。
因此，颠道人能不能开出命海，谢烛息心里不太确定。
不过这种事情，他每年都会经手几次，所以就算没出成效，他也习惯了。
要是这双天眼废了，大不了喂榛榛就是。
谢烛息在心里惋惜了一秒，死在鱼九手上的那只四眼鬼鸮。
静默的夜里，颠道人立在土地上一动不动，如同被时光凝固。
谢烛息和风有时并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
刚刚，他被金丝织成的茧壳包住后，先是惊慌不已，下意识想敲打壳壁挣脱出去。
但就在他想动手的时候，突然一股寒气袭来。
像是身处其中的茧壳空间，一瞬间变成了冰窖，把自己全身都冻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就连想抬起一根手指头，都没能成功。
只有眼睛是温暖的。
像有一股温柔湿润的气流，缓缓注入了自己的眼睛。
又是眼睛！
感到眼睛有变化的葛正，在心里骂起了谢烛息。
这个长头发的男人，到底在拿自己做什么奇怪的实验？！
虽然自己自称能降妖伏魔，但真的遇到这种科学解决不了的灵异事件，葛正心里也一万个不情愿。
更情愿这是在做梦！
要是在做梦就好了，就算关在监狱也没关系！
葛正很想闭上眼睛，然后一闭一睁，发现自己从没有遇到过什么红头发的女人、长头发的男人，也没来过这鬼地方，也没有被搞坏眼睛……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很崩溃。
他现在居然连眼睛都闭不上了！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没一处是听使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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