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丰二十年的十月,秋风瑟瑟,上京的黄叶落了满城。
这日,天光尚早,平安坊还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寂静里,偶有几户人家半开府门,从遮掩的门缝里走出一两小厮扫着门前的落叶,小厮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些闲话。
平安坊西北角是户部员外郎王若木王大人府邸。
王大人的府邸在半个时辰前就点了灯,烛灯昏黄,可在寂静的的黑夜里却格外惹眼,府邸四周的落叶老早就叫人扫的干干净净,西侧院更是从上月就开始收拾,院内的家具摆设全都换成了京里最流行的款式风格。
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江南老家的妹妹今日要进京了,王大人自小宠爱这个妹妹。
王家本是江南的富商,铺子银庄遍布江南临安府、苏州府、徽州府等各大府洲。但王家二老年事渐高且不是王家长房,所以二老便决定处理掉自己在江南的生意举家牵往上京定居。
况且王家女儿又有个身为宰相大人的老师,以后是要走女官这条路的。
在本朝亦有女子为官的制度,当今圣人便是位女帝。
夕阳西下,大朵大朵的火烧云染红了整片天际,灿烂而又盛大。
已至傍晚,王宝珠才赶着马车悠哉悠哉的出现在了视野里,天边残日的几缕夕阳悄无声息的打在宝珠身上,轻柔的发丝在傍晚的微风下肆意扬起,那被晚霞染红的笑脸此刻显得明媚又张扬。
那是一辆两马并驾的四角马车,车的辕坐处很宽敞,上边除了宝珠外还有她的侍女阿香和一位驭马的马夫。
三人挤在一起,再宽敞也显得拥挤了。
她坐在中间浅笑,两只腿轻轻垂下辕坐不安分的晃荡着,一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家哥哥和谨之哥哥她就开心。
上京城的城门高大壮观,她老远就看到城门的轮廓了,待那轮廓由模糊变的清晰,城门前翘首盼望的两人也变得清晰起来。
王宝珠实在等不及,她轻巧的跳下马车奔向他们,活像只撒脱的野猫。
城门前一男子负手而立,眉梢眼角处与宝珠有几分相似,他满脸笑容,和煦的看向奔过来的女子。
另有一男子,一身绯红色锦袍,金冠玉带,浑身张扬的气质却配了一张温和的俊脸,那人手里捏着把折扇在另一只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一双柔情的凤眸此刻带着考究意味去看那女子。
疑云涌上心头,宝珠看了看哥哥又看看旁边那人,不由的放慢脚下的步子。
“阿珠,这里!”
是哥哥在朝她招手。
“哥哥,我好想你呀!”王宝珠跑到哥哥跟前,语气里带着些哽咽。
“阿珠长大了,快让为兄好好看看你。”他拍了拍王宝珠肩上的灰尘,认认真真的从上到下的打量起面前许久未见的妹妹,欣慰的叹道:“真是大姑娘了,路途遥远从江南到京城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了,父母在家可好?”
“父母一切都好,待他们把家里的宅子铺子交代好后就会过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过个团圆年。”王宝珠挑着眉梢回答,余光不经意撇向四周。
来人除了哥哥和旁边这位男子外,并无其他人,这人同她哥哥差不多高瘦,只是皮肤白皙看起来像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这位是?”
“哦,刚才在城门口偶遇裴世子,这是长明侯府的世子,快向裴世子问好。”
王宝珠微微屈膝向眼前的裴世子拂礼,“裴世子安好。”
裴尚向后一退,收起手上的折扇,拱拳,轻折脊背回了一礼。
“谨之哥哥没来吗?”宝珠问。
王若木眼神突然闪躲起来,他轻拍宝珠肩上的灰尘,不知道如何开口。
宝珠不解,到底何事让哥哥这般为难?
她不禁皱起眉头,将才的喜悦一扫而空。
她又问:“怎么了吗?”
哥哥还是不说话,甚至,不愿去看她。
到是旁边那人开了口:“你们说的是刑部的张谨之张大人吗?”
闻言,她转换了眸光看向他,见他一双好看的凤眸也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
“是。”
“哦,张大人是个大忙人,有什么事情能叫的动他呢?估计”他停下来笑笑,眸光里含着些意味不明,“估计也只有他那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
宝珠大惊,不可置信。
“未婚妻子?”
她看向哥哥又问,眼低似有波涛翻滚。
“回去再说。”王若木没有接她的话,他转身向裴世子作揖。
裴世子还了礼,识趣的道:“不打扰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了,在下就此别过。”说罢,转身离去。
一路无言回了家,西侧院是留给王宝珠的,她东西还没放就连忙跑到哥哥住的东侧院。
王大人正在院里喝茶,像是刻意在等宝珠一样,见宝珠过来不由朝她笑笑,“阿珠过来喝茶。”说着就伸手给她倒了茶。
宝珠乖乖坐在凳子上,她接了哥哥递给她的茶却没有立马喝,“谨之哥哥他?”
王家这座宅子种了许多桂花树,这个时节桂花开的旺,晚风里全是沁人的桂花香。
“啊珠。”
“嗯,哥哥。”
“你忘了他吧。”
王若木朝着院里那硕大的桂花树望去,良久又说:“圣人赐婚于张谨之和安国公府的江小姐江如恩。”
“原来是赐婚啊。”宝珠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赐婚。”
张谨之那种冷漠的人,赐婚什么的对他来说无所谓吧!否则也不至于这几年连封信都没给她寄过,想起傍晚时那人语气,宝珠突然又问:
“他都定过亲了吗?”
“是……上月订的亲。”
“哎,”王若木小心翼翼的又说,“我家宝珠又好看又聪明不差他张谨之一个。”
宝珠点头轻笑,静静喝了口杯里的茶去看桂树。
月下桂树,挺拔又茂盛,上面开满了细细碎碎的桂子,即便这些桂子看起来十分微小,但它们每一个都散发着巨大的香味。
想起自己进京的真正意图,她忽然看向哥哥,眸光清亮,神色端正,哪里有一丝伤感的情绪。
“哥哥,我要去刑部做女官。”
“刑部?”
那张谨之就是刑部侍郎,难道宝珠还没想清楚?
“去刑部是很久之前就想好了的,宝珠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与任何人都无关,哥哥难道不信我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明天带我去老师家拜访吧。”
见她扬唇浅笑,仍然是曾经那个明媚又张扬的少女模样,仿佛那事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翌日,王宝珠呆在屋子里温了一整日的书,直到傍晚时分才等到兄长下值回府。
这边王若木左脚还没踏进府邸大门就叫突然跳出来的宝珠一把给拽了出去,“快快快,再不去天都要黑了,我都来这么久还没去老师家拜访简直太不礼貌了,老师该伤心了。”
她左手拎着一大盒东西,右手拽着兄长的大袖急匆匆的往马车上钻。
王若木一脸无奈的任由其拽着进了车厢。
老师乃是当朝宰相张谦,至宰相府时看门的小厮说宰相大人在用晚膳。
王若木自恼自己耽误时辰回来晚了,站在相府大门口他有些不敢进去,犹豫着轻声问道:“宝珠,要不我们明日再来,今日似乎晚了?”
“晚吗?,我觉得时间刚好啊,正巧省了顿晚饭。”说罢跟着带路的小厮往里走。
没办法,他也跟着进去。
穿过宰相府层层绕绕的走廊后就见到了正在用饭的一家子,说是一大家子其实宰相大人的家眷简单的很,可王宝珠轻轻环顾坐上一圈人后却隐约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情。
宰相夫人是个保养极好的妇人,皮肤细腻、眉眼如画,一双柳叶眉显得温柔似水。王宝珠咧嘴甜甜一笑:“师娘,好久没见到您我好想您呀!”
说着便把手上拎着的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只精美的镶着贝母金丝的木雕小盒,推开小盒薄薄一层木板盖,里面赫然一条明灿灿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珠子都是混成天然,圆润饱满,质地细腻且大小一致,烛光一照每一颗珠子泛着莹莹光辉,一看就是上品。
“师娘,这是东海的珠子,每一颗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攒了好久才凑成这么一条珍珠项链,一做好我就想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师娘的气质才配得上它了,这不特地带来给您。”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宰相夫人毫不掩饰的开心,伸手接过木盒便就细细观赏起来。
王宝珠又往里一摸,摸出罐青翠色的玉筒,那玉筒底部封住上部带盖,应当是个容器。
晃了晃玉筒,筒内传来“擦擦”两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老师”又是招牌的微笑,继续道:“知道老师最爱江南的白茶,这是我为老师亲手制的茶叶,是在前年春雨后我一根一根的在茶山上挑取的最鲜嫩的茶叶烘烤晾晒,存了两年。学生手艺不精,不过尚能入口,还请老师笑纳!”
说罢便将玉筒奉了上去,张相一脸严肃的接过,良久,缓缓开口道:“入座吃饭吧,吃完饭到我书房来,你兄长也一块进来。”
“是。”王若木拱手一礼,王宝珠也乖乖拂礼落座。
除此之外王宝珠的盒子里还有带给座上其他每一个人的礼物,张家只一女两子,两位高堂,张家老大的夫人郭氏及其一子一女,张相并无侍妾姨娘和庶子庶女什么的,此外便并无其他家眷。
不过今日张家的二公子张谨之未在家。
大家收到礼物都很开心,唯张相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张相一直是这个古怪脾气,谁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悦。
饭后,王若木与妹妹一同随张相进了书房。
宰相大人的书房倒是简单,一排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轴卷册,书架正前面一只黑漆楠木书桌、一把椅子而已。
府里的仆从搬了两把椅子进来,王家兄妹俩在书桌前坐下。
“我看信上说宝珠想去刑部?”张相押了口茶问。
“是,老师,我想去刑部。”
“刑部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女帝陛下的御前缺个女官,五品的官。”
“御前固然好,可学生觉得学生有就任刑部的能力。”她垂着脑袋,低声说着:“若是老师不愿意引荐,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后面那句说的极轻,但书房拢共就这么点大,想不听见也难。
王若木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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