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头高悬,如不知餍足的猛兽,掠夺每一寸阴凉,空气稠乎乎的,密不透风。
泗沘城郊,高木秧猛地勒住缰绳,飞身下马,顾不上拭去鼻尖额头沁出的汗珠,急匆匆跑向驿站柜台。
“新洲,可,可有来信?”她气喘吁吁地问。
来时烈日暴晒,加上现下心急气短,双颊染上两团红晕,衬得她未施粉黛的面容白皙饱满,墨黑的眸清澈晶莹,水洇洇的,盛满期盼。
驿卒一如既往摇头,高木秧垂眸,满眼的期盼顷刻散尽。
算算日子,距她寄出第一封信已两月有余,为何迟迟没有回信?
高木秧咬唇,思绪飘至千里之外的长安。
她因善绘图,精译外藩语,经层层选拔,进入鸿胪寺典客署担任译语一职。她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想平步青云,一介独身庶民,只盼借官职护身,在长安柴米油盐,安稳度日。
奈何天不遂人愿。
“遣典客属译语高木秧,往藩国百济,考山川风土,为图奏之,观民俗人情,为册记之,三年为期,不得擅自回唐。”
高木秧跪在地上,闻言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坐堂上的唐观。
她摔碎的玉佩,也是二人的定情信物,正被他死死攥在手中,地上有血滴落,视线上移,唐观的眼睛猩红得可怕,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撕碎。
“属下全凭唐少卿调遣,只一事相求。”
“说!”
“三年后,你我各司其职,唐少卿不能再因私怨报复属下。”
言下之意,一朝翻脸,肆意践踏他的情意后,她高木秧还可以心安理得在他手下当职。
唐观咬牙:“好,高木秧,你果真是没有心。”
没有辩驳,高木秧得到想要的应答,起身行礼告退,收拾行装,只身由长安前往百济。
行进路上,马车颠得她腰酸背疼。海上风浪中,晕船让她没了半条命。在异藩孤立无援,生怕行差踏错。诸此种种,她都一一抗下。转眼几个春秋,她的足迹遍布百济各城,所书所画,浩如烟海。
三年之期将至,眼下只差完成泗沘都城舆图,便可踏上归程。
怎么偏偏这时,百济武王心血来潮要给她赐婚呢?
“女官大人,没事吧?快坐下喝杯茶。”
驿卒见高木秧红扑扑的小脸变得煞白,赶忙拎起茶壶,倒满一杯茶递过去。长安的女官若晕倒在驿站,他一小卒可担不起这责任。
“多谢,”高木秧推开茶杯,目光如炬,下了决心,“劳烦给我纸笔和信封。”
个子不高的她踮着脚,胳膊撑在柜台上,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落笔后,拇指与食指捻起信纸,双颊鼓气吹了几下。待墨水干后,将纸折起来装入信封,又执笔在信封上写下“长安鸿胪寺启”。
“麻烦快马加鞭寄到长安。”
驿卒从她手里接过信,应承明日一早便随快马寄出,高木秧稍稍放下心,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向唐观低头求助,心又沉下去几分。
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被他讥讽几句。
高木秧扬鞭,策马离开驿站。
马蹄声渐渐远去,尘土飞扬,一道身影从驿站里屋走出,指节扣了扣柜台。驿卒心领神会,转头在身后的抽屉中拿出一沓信,连同手中的信一起交给来人。
“都在这里了,一封未寄。”
哒哒马蹄声划破午后的寂静,受惊的鸟儿扑簌翅膀飞出城郊密林,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堪堪离去。
高木秧前脚踏进汉书苑的门,侍女就迎了上来。
“女官,世子来了,在湖中亭等着呢。”
高木秧嗓子一紧:“哪位世子?”
“是义慈世子。”
扶余义慈,百济大世子,武德八年出使长安,高木秧曾跟在唐观后面接待过他。唐观说,此人惯于谋算,少有真意。
但论迹不论心,在百济,扶余义慈对她多有所照拂,高木秧依然心存感激。
还好,是他,不是岐世子。
她吐出一口气,拂去脸上的汗,快步穿过曲径通幽的前廊。
湖中亭,扶余义慈端着小盏,捻起盏中鱼食撒入湖中。鱼群争先恐后抢食,湖面激起水花。他专心喂鱼,没察觉到身后的高木秧。
“大世子,赐婚的事可有定论了?”高木秧开门见山,张口便问。
自从得知武王要在秋夕节给她和岐世子赐婚后,她寝食难安,顾不得舆图未成,屡次求见武王,希望随民间商船提前回唐。但都被武王以商船人杂,不稳妥之由驳回,让她等待大唐官船接应。
三年未满,鸿胪寺自然不会来接她。拿不到武王签批的文书,她也无法从百济脱身。万般无奈之下,高木秧只好放下多年怨怼,给时任新洲刺史的父亲写了数份书信,希望他能派艘官船来接她,可至今没有回信。
眼下,她实在没有赏鱼的闲情逸致。
扶余义慈应声回头,只见高木秧一脸愁容。他不急不慢将小盏放下,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手上残留的鱼食,浅笑道:“高姑娘,莫慌,先坐。”
“别卖关子了,”高木秧坐下,手指敲着桌子,焦眉苦脸,“好端端的,王上为何起了这个念头?我不过是一九品译语,怎就入了王上的眼?。”
扶余义慈挑眉:“高家世代名门,高姑娘过谦了。”
提到高家,高木秧神色骤变,“你们查我身世?”
阿耶阿娘和离多年,阿娘带着她来到长安,早已与高家割席。过往高家如何尊贵显赫,都与她无关。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愿联系父亲。
“百济对大唐来使不得不慎以待之,实是无奈之举。”扶余义慈大方承认,“外藩奸细诡计多端,多借鸿胪译语出使之名,探查百济国情。高姑娘仅凭一纸派遣文书,不足以证明身份。”
高木秧诧异道:“你我相识于长安,大世子忘了?”
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唐译语。
“我便是那时查的。”扶余义慈坦然自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收到高姑娘要来百济出使的消息,本世子第一时间便上报朝廷。不然,高姑娘以为,你当初如何在百济畅行无阻?”
高木秧被绕进去了,懒怠推敲他言语间的漏洞,只想赶紧搞清楚赐婚一事来由。她祖父乃一朝宰相,父亲曾为驸马都尉,盛极一时。现在看来,武王便是看重她背后的渤海高氏了。
可高家早已中落,如今她父亲不过一州刺史啊,高木秧还是想不通。
“这桩婚事对百济有何益处?”她问出心中疑惑。
“百济新罗交战多年,大唐皇帝多有忧虑,屡敕通和。岐弟乃新罗百济联姻之子,迎娶中原世家女子,父王用意显而易见。”
安抚新罗,示好大唐,拉拢中原世家,一门亲事,益处多多。
高木秧了然,手肘撑桌,十指交叉,下巴抵在手背上,脑袋歪向扶余义慈。
两月前,他向她透露赐婚的消息,现在又帮她分析时势,言语间暗示,这门亲事,岐世子和她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她向来心直口快,一语点破扶余义慈的意图。
“大世子不想赐婚一事落成?”
毕竟,岐世子若借此得新罗与大唐支持,日后百济王位……
扶余义慈不躲避她审视的眼神,轻笑摇头:“父王的决策,我无意干涉。”
高木秧一时语塞。武王身子康健,传位一事尚早,变数未可知。比起她,扶余义慈的确不急于一时。
可天下事,无利不往。
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转动,试探道:“大世子,你有法子助我脱困,对吗?”
侍女上茶,扶余义慈左手托起茶杯,啜饮一口。待侍女退下后,才缓缓说道:“今晚王宫设宴,迎倭国遣唐使,高姑娘应该有收到宴函。”
“我不打算赴宴。”
去了见到岐世子,不免又要牵扯一番,现在高木秧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等等!
她双眸闪光:“大世子方说,遣唐使?”
扶余义慈满意地点头,他放下茶杯:“本世子别无所求,若姑娘顺利回到长安,在记录文册中替本世子多着墨几笔即可。”
高木秧喜上眉梢。
不论新洲或长安,皆与百济隔海相望,路途遥远,不知要再等多少个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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