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云找他算账,被他这样一说,反倒像来叙旧情。
林在云一时语塞,陶率却仍是微笑地看着他。
全然没有心虚或慌张,满目复杂情愫,乍看之下,真是个大情种。
过往十年如一日,他总这样看他,同学都知道他们是一对,一起读书一同度过叛逆期,人生的每一段重要时刻,都留下对方鲜明刻痕,无论怎么消磨,都磨不掉习惯性的熟稔。
林在云道:“少惺惺作态,陶率,你让我恶心。”
陶率仍笑:“原是找我寻仇的,我还当自己没有那么讨你厌。”
林在云:【当渣男就要这么厚颜无耻,学到了吗统】
系统:【(· o · ;)宿主是来刷任务目标陶率的救赎值?】
林在云:【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陶率替他拢了拢衣领,见他避着自己,眼睫微垂,声音仍旧温和:“你对我有恨,更该爱惜自己。你若病倒,岂不是让我遂心快意收购了林氏。”
林在云咬牙:“放心,没有这个可能。”
陶率为他挡着风,在雪里单穿着衬衣,俊朗的脸冻得有点红,还是绅士风度地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青年溢满恨的心一下子被戳了个口,看着他和大学时别无二致的英俊眉目,又看看他手臂上脱下的西装外套。
“你现在装什么情圣,”林在云几乎用尽力气克制着,冷静说:“从几年前,不,从十几年前开始,你都是为了林氏的钱?”
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就总维护着他。
林父严厉,林在云偏偏打小不听话,要不是陶率左一个林伯父右一个林伯父地拦着,怕是难免一顿教训。
林在云小学在H市育苗附小读书,那年附小没有风扇,只有招待所才有空调。
陶率每天下午课后给他买橘子雪糕,那时候还装在一个塑料透明小盒子里,他坐在那里挖雪糕吃,陶率就在边上帮他写今晚上的课业。
为防止被老师发现,陶率还练了他的潦草笔迹,十次总有九次蒙混过关。
要是十几年都是演技,陶公子未免牺牲太大,图谋太久。
陶率静静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目光里没半点火气。
“问清楚这个,有意义吗?”
林在云:【意义哥。】
“你不敢说就算了,”林在云冷声道:“我父亲待你不薄,可惜碰上白眼狼。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问你缘由,从前是朋友今后是对手。生意场上,各自走着瞧吧。”
“在云。”
林在云知道得不到答案,转头往外走,听他喊他,又停住脚步。
他恨自己停住。
要是潇潇洒洒走了,他就是受害者,顶多被奸人所骗,累及家人。
但他偏偏还不能一走了之,爸爸还躺在医院里,他却同凶手在这里风花雪月。他此刻,倒成了这恶贼的同谋。
“你要说什么?”青年咬住牙一字字问。
陶率眼中柔情冷了下来,冷意不是对着林在云。他道:“就算当不成情人,你如果还信我,就不要和霍遥山搅在一起。”
他一贯姿态温和又沉静,很少有对谁明显厌恶的态度,话语里,俨然把霍遥山当成了病毒。
林在云冷笑:“我为什么信你?”
陶率也似乎有些动气,强忍下来,皱紧了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偏偏找他?你和他才认识多久?”
林在云想说他找过,可是找不上他。但下一刻,又惊觉这话太软弱,便咬紧牙关道:“我宁愿把林氏卖给霍遥山,也不给一条会咬人的狗。”
陶率静了两三秒,才轻轻笑了笑,冷静说:“你把自己也货与他了。”
青年转头,才举起手还不落下,就被陶率抓住手腕。
陶率紧紧抓着他的手,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滞,不禁松了手。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在下着雪的夜,分外清晰。
四下里那些名流巨星闲人谈话就静了一静。
本还有人在偷觑他们这对旧情人重逢。这下,看也不敢看了。
陶率抹了下有点火辣辣的脸,他那俊美面容忽然多了巴掌的红印子,显得有些滑稽。他平静道:“够了?”
如果在电影里,旧情人变怨侣,动了手就该厮打起来。陶率还是那副绅士做派,身后面,雪越下越大。
林在云走出去一步,退出陶率挡着的区域,才发觉风刮得有多厉害,连带着雪粒子一起刮,冰刀一样冻人。
难怪陶率才站这么一会儿,连带耳朵都冻红了,他挡得不声不响,林在云还当没那么厉害,一下子又忍不住后退。
陶率皱眉看着,见状,又忍不住别开脸,轻笑了声。
林公子是这样的,又怕冷又怕热,吃一点点苦都要满腹委屈。林伯父对他严厉,其实怕他将来接不起林氏的担子。
“我送你……”陶率转回头,话才说了一半,却见林在云已经走出去一大段路,大概率听不到他说话了。
观影的媒体还没散去,还在厅外笑着寒暄,忽然见外面一阵喧哗。
出于新闻人的直觉,他们都停住交谈,看了过去。
城市暗蓝色的天幕,长街都刷白,雪天里一片洁净,一群人围着一个地方。
林在云本打算去看看霍遥山走了没,扭头顺声看去。
人群中,小姑娘紧闭着眼睛,口中小声唤着什么,蹲在雪地里,抓着栏杆,动也不动。
栏杆后面就是护城河的支流。
周围人想拉她起来,被她躲开,便不敢动她,只能不停劝说。
陶率本来拿着毛巾捂脸,见状,眉头一皱,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扔下毛巾,立刻吩咐旁边的人去叫安保。
他们这是公益电影,面向全社会监督。打的是爱心的旗帜,媒体们都意兴阑珊,哪有意外事故有爆点。
要是出了事,这里这么多记者,引起社会轰动,不知道多麻烦。
林在云站在人群外围。
安保很快到了,但呼唤无果,又不敢贸然行动,一时间亦束手无策。
他皱眉,忍不住说:“让一下。”
前面人群看热闹还在兴头,没人理他。
他只好提高声音:“张队。”
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是弘光的保安队长。
据说从前线退下来,一张国字脸,肃穆干练。由于林在云和陶率过往的关系,以前认识林在云。
他看到林在云,皱眉走过来:“林公子。”
周围人不由得散开了一点,林在云总算挤了进去。
安保原以为他是来问陶总的事,却见他慢慢靠近过去。
小姑娘冻得脸都白了,很惹人心疼。
林在云小声呼唤了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他伸手,轻轻在小女孩紧握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写着什么。
小女孩开始颤抖了下,很快,慢慢平静。
陶率站在不远处,慢慢删掉报警电话。
系统:【……前三个世界看来不是完全没用,让宿主学了点半吊子盲文O_o】
林在云:【你懂什么,这是未卜先知】
护栏附近有盲道,大雪天里,如果在十几年后,大约很多人都能轻易分辨出眼下情况。
此时,人群里终于有几个人疑惑地讨论了几句,冒出残疾人之类的字眼。
林在云见她手上还紧攥着什么似的,继续交流。
很快,小女孩松开手,小心翼翼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微微红了耳朵。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林公子后悔没戴个口罩进来。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站起来,叫安保疏散一下附近围观人群,别再出事。
贵公子冷着脸,倒真有点怀金垂紫高不可攀的模样,其他人也不敢围着,一边讨论着一边散去。
媒体却是万分兴奋,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还不够,还想凑上去采访。
万幸陶率及时叫了人拦住。
扭头一看,林大公子冻得够呛的,还脱了衣服给小女孩,自己张口哈气都没白雾,冻的嘴巴都冰冰的,大约知道记者在拍,还要单手插袋,风度无损拽拽的样子。
陶率又微微笑了。
林在云弄清楚情况,是现场放烟花的时候,小姑娘不小心松了导盲犬的牵引绳,现场人太多,挤来挤去,才出了这样的局面。
要不是林公子仗义,今日发生这种事,就够陶率头疼。
好在不一会儿,导盲犬就汪汪地找了回来,林在云把地上拖着的牵引绳擦了擦,塞进小姑娘手里。
陶率不放心,又叫来几个保安送小女孩回家。
小姑娘抱着暖水袋,脸多了些血色,对面前比划“谢谢”,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家去。
林在云还在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
他过了会儿才察觉到被牵住手,手指早就冻僵,捂热了点,恢复知觉,一下子有了被紧握着的感觉。
他第一反应是要甩开,一转脸,看到陶率左半边脸还红着,俊美的脸有点肿,实在和他那老派世家子弟的绅士气度不符。
林在云皱眉,不自觉轻声说:“怎么不热敷去。”
说完,他又皱紧了脸,将手抽出来,抿住唇不言语。
陶率稍有些意外,一微笑,还不等说话,又撞上林在云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只得将原来的话咽回,重道:“叫你看着消气好了。”
林在云冷笑了下,不搭话。往日里听惯他温和守礼,难得这样甜言蜜语,偏偏已今非昔比。
他身上外套给了小女孩,眼下,陶率总算有了机会,给他披了衣服挡风。
这时唐秘走来,似乎有什么事要汇报,欲言又止:“陶总……”
陶率对林在云道:“你也回家吧。”
外头车少了许多,只剩下一辆黑色卡宴,在积起薄雪的夜晚,路灯光照着,好像会天荒地老地等在那里。
林在云走出铁栅栏门,抬头,见此情状,不由得住步。
霍遥山站在车边,车身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俊朗的面容冰冷淡漠,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打火机,一下翻开,点火,又合上,仿佛爱上这幼稚学生的游戏。
“终于舍得出来?”霍遥山啪嗒一下收住打火机,黄色的火苗在他脸上亮了一下,就黑下去,留下一张雪光里冷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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