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述往事。
“那时,我,唐公、怀恩、萧瑀、阿俊,总是在终南山附近飞鹰走狗,天黑也不愿回长安城。长孙休明这个怯夫每每来扫大家兴,跪在马前苦求我回府……”
“正是!”李渊微笑着回应,“那时大家就嘲笑着休明,擎着火把径去山中,或向农人借宿,或托庇于洞穴。铜鼎沸汤,脂膏浮沉;铁架横陈,炙肉作响;琵琶裂空,众人唱和——那个时候,陛下最喜欢调侃油嘴流涎的休明,问他可还想回长安城?”
表兄弟二人默契而笑,众人也跟着附和。
杨广留意提到长孙休明的时候,李渊儿媳的双颊眴然。他便如自家长辈一般和蔼地问道:“长孙娘子,莫非你也认得殿内少监长孙敞?”
长孙青璟长揖道:“陛下,殿内少监是妾之叔父。我父亲兄弟四人,休明叔最幼。”
“原来如此,我差一点忘记。季晟有个幼弟。”杨广点头道,故作正色道,“长孙娘子,我背后说你叔父怯夫一事,你可不准告诉他;我与唐公嘲笑他年轻时处事过于谨慎小心一事,也不准告诉他!”
长孙青璟抿嘴道:“妾奉敕。妾恐叔父伤怀,并不敢告诉他。”
“每到元正大朝会、万国来朝之时,朕便分外想念你的伯父仲光公,父亲季晟公。唉,物是人非。你父亲若是在世,定然随我北巡,突厥诸部必定望风披靡,不战而降。我岂不快哉!——而今,你母亲兄弟可好?”
杨广似乎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对已故重臣的眷念,并不待长孙青璟作答,便开始与两位驸马讲述长孙晟的长子行布为抵御汉王杨谅叛军而战死,次子恒安于漠北捐躯之事。满脸皆是感慨与惋惜。
李世民心中冷笑道:“暖逐人离,席剩霜痕。这么矫情,不知情者还误以为皇帝一直帝念股肱重臣,厚遇长孙氏遗孑呢?”
“臣几日前恰好见过右骁卫将军的三子安业……”宇文皛今晚搜索枯肠,终于遇到一个自己能胜任的话题,便赶紧跟上岳父的步调,“他一家也在洛阳过元正。”
“长孙三郎能言善辩,颇肖乃父。”河内公主望着长孙青璟,故作疑惑不解道,“他夫人杜娘子也是健谈之人。只是同游时未曾听说李氏与长孙氏的这一桩姻缘。”
南阳公主不以为然道:“谁家正经郎君在陌生人面前一天到晚将已经出嫁的、婚姻美满的妹妹挂在嘴边?”
长孙青璟有很大把握确定眼前帝后、公主、驸马对于长孙晟过世之后的骨肉疏离之事并不清楚也根本没想弄明白,索性将错就错敷衍过去:“父亲在世时便立下规矩,三兄最长,理应追随陛下;母亲身染风疾,不便走动,由四兄常年奉养于大兴家中;至于五弟,不跟着纨绔学坏即可。我与三兄前几日还在修善坊家中小聚,一见面就被他责问为何不派人到洛阳送信告知国夫人丧事,又问起四兄代为奔丧时礼节是否周全妥当,还嘱我安心在家守制,去伊阙礼佛时小心被如织的信徒挤下水去……又提起紫微宫宏伟景致,晋阳宫夏日不逊星月的流萤。三兄年纪长我甚多,总是把我当孩童叮嘱,说话繁琐无微不至。说来也怪,虽说他巨细靡遗地将洛阳诸事告诉我,却也未听他说起与公主驸马相见之事……想来是忙乱之中忘记了。”
河内公主唇弦数振,欲言又止。
李世民觉得长孙青璟将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情形说得煞有介事,甚是不易。似乎长孙晟去世后,那些尔虞我诈、骨肉相弃的痛心经历不曾有过,似乎一家人一直向着亡父既定之的整装遄征,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家门永保昌吉。
这样的弥天大谎令李世民不禁攥了一把汗,生怕长孙青璟一时失语,再也掩饰不下去而嚎啕大哭。
当然,他实在小看长孙青璟了。这个女孩远比李世民想象的坚强。
杨广听罢长孙青璟一番能够自圆其说的谎言,便满面了然地点头。他也不过因机缘巧合,略微表示一下对已故重臣后人的关心罢了。至于长孙晟过世后内庭大乱、儿女见弃、抚养弃儿的人恰好与薛道衡、斛斯政交好,便都不在皇帝的查探范围之内。
杨广对于长孙晟后人乃至长孙氏一族的礼节性询问便告一段落。他又一次深深沉浸在对青年时代的追忆之中不可自拔。
“啊,扬州……”杨广重新回到《春江花月夜》的诗意屏风前,“金玉年华,骋怀游目,信可乐也——你们可知那是比大兴、洛阳更美好的仙都。大兴只是故里,洛阳是天下之中,扬州才是吾乡。尔等且听我吟诵。”
李渊不失时机地陈请:“臣愿为陛下抚弦!”
“好!”杨广将蓬莱杯置于案上,引吭长啸,一时诗兴大发,“卿等为我二人击节!”
李渊从长孙青璟手中接过五弦琵琶,调好鵾鸡筋,双目微闭,以绞弦、轮指模拟江浪起伏,在涌动的弦音中,杨广情不自禁地吟唱起自己的诗作。
李渊见皇帝渐入佳境,便拉弦微调音高,龟兹风的商调陡然变作吴声越调,以吟揉手法模仿花影摇曳之态。华丽的南朝琐声促拨又切合杨广喜好的繁复乐风,令他沉醉在邂逅游女的妙境之中。
俄而歌停弦息,余音犹在。李渊抱器守静,大音在胸。杨广歌入三昧,情动五内,竟然涕泗交流。眼前唯余箜篌浮碧,空灵怅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湘灵鼓瑟,歌者掩泣。神与境会,珠联璧合!妙哉!妙哉!”虞世基带头拊掌道,众人应和。
李世民忍不住形恶体憎杨广满身神躁心忮的错乱行为,尤其厌恶在母亲生前最爱的居室之中全程观看皇帝矜情自饰的演出。
大概是这种嫌恶太过明显,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投入到杨广的吟唱之中与众人一道流泪。
一旁的长孙青璟也忍不住牵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为陛下喝彩,他才惶然失措地鼓掌——倒也勉强契合曲终空余怅然的体验。
这种勉为其难的掩饰至少躲过了蝇蚋般的河内公主的嗅觉。
“陛下不会连琵琶弹得比他好的人也要杀吧?”李世民望着父亲,心中哑然失笑,“一定不会的。皇帝今天完全陶醉在我们全家对国朝忠贞不二的剖白,对他文辞瀚藻的敬仰的效仿的满足感之中。方才,父亲主动将自己放至俳优的地位,是自我贬低,是主动示弱,是无耻邀宠,是仰望君父——杨广一定会满意和安心的。啊,阿耶心中此时一定恶心坏了。”
在白色琵琶袖的遮蔽下,李世民轻轻握住长孙青璟汗涔涔的手心,共同面对未知与迷茫。他们面前又伫立着一头长相诡秘,神出鬼没的夷羊。他们的心中嘀咕着:杨广还有更多的试探吗?
一曲《春江花月夜》终了,杨广耗尽了深思与精气。缓缓回到临时御座上,阖上双眼,似睡非睡。
萧后凑近杨广,轻轻唤了几声,杨广却毫无回应。他不时呓语几声,或是因为莫名的惊恐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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