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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小说:

骊珠

作者:

松庭

分类:

古典言情

驿卒带着骊珠的书信,穿过几场春雨,抵达雒阳城时,堤岸边的垂柳刚刚抽条。

街头巷尾飘散的却并非春日的气息,而是焚烧香木的味道。

南雍遵循周礼,以柴木祭祀亡者,每到先皇后的祭日,一把又一把的柴木将会从月初烧到月末,昼夜不歇,整个雒阳城上空烟熏火燎。

不止如此,百官还要每人写一篇追悼先皇后的诗赋。

今年的百官更加忙碌。

不仅要抓耳挠腮写出让陛下满意的诗赋,还要忙着为加封女侯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让他们写诗赋,是谁在撞柱子?”

明昭帝开口,声音在空荡的长秋宫内回响。

覃敬缓缓入内,在软垫前跪坐,朝火堆里洒下一捧细碎香木。

“回陛下,是徐御史。”

“老东西的骨头就是响,这么老远都能听见。”

明昭帝慢悠悠地感叹了一句。

“谁拦住的?”

“郑太傅,不过不是拦住的,徐御史喊着‘女侯是假,公主窥伺神器是真,实乃社稷之大祸’撞柱,郑太傅便用头把徐御史撞在地上——”

“还说,公主出巡至今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利于南雍,徐御史蓄意污蔑,是受北越王指使的奸细,要查他——臣走的时候,嘉德殿的大臣们还在拉架呢。”

说完,覃敬顿了顿。

“陛下给公主找了个好老师。”

明昭帝在烟雾中睁开眼:“太傅也是负儿的老师,日后辅佐负儿,只会更尽心。”

古井无波的目光落在明昭帝的背影上。

真的吗?

到了今日,沈负还是那个朝野内外都深信不疑的未来太子吗?

清河公主赈济绛州饥荒,绛州百姓箪食壶浆相迎,如今创建流民军,虽兵弱粮少,但却如星星之火,得一捧干柴便可燎原。

而他的那个好外甥——

覃敬又朝火盆里抛下一把香木。

“绣衣使追上薛允了吗?”明昭帝问。

丞相薛允近日丁忧归家,但明昭帝心知肚明,他归家,不是因为丁忧,而是为了坐镇薛家,预备起事。

薛允回到绛州,如纵虎归山,必须在途中将其截杀。

“追上了,”覃敬答,“但薛允有秘密蓄养的两千死士,想杀他,并不容易。”

是不容易。

但不容易和不尽心是两回事。

长秋宫内烟雾袅袅,明昭帝望着上面的牌位。

这座宫殿早已易主,但每逢先皇后祭日,覃皇后都会被“请去”皇帝所在的玉堂殿小住一月。

而这一个月,明昭帝都会住在长秋宫内,祭奠亡妻。

在大雍的信仰中,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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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通上天。

不知道这烧了一个月的香木,能否令阿姜的魂魄归来一顾?

“尽力而为吧。

明昭帝垂下眼。

“负儿的生辰将近,也该到了封王的时候了,择个吉日,封齐王,就以琅琊为封邑,允恭以为如何?

按照南雍礼制,封太子之前应先加封王爵。

但沈负是嫡长子,更是独子,本可以不遵循这条礼制,直接封为太子。

覃敬微微蹙眉。

太久了,在清河公主势力与日俱增的情况之下,封太子这件事拖得越久,对覃家就越不利。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陛下默许他为辽郡的战事奔走,允许他为覃戎送去源源不断的粮饷,他亦要在其他方面有所让步——

比如不参与这次朝中针对清河公主的攻讦。

这是他们君臣之间多年来的默契。

“谨遵陛下安排。

政事毕,言辞交锋间暗藏的波澜退去,明昭帝与覃敬闲话,提起了绛州之事。

“听说薛夫人有意撮合薛三娘子与玉晖之间的婚事?

覃敬:“拙荆不懂政事,让陛下见笑。

“没人告诉她,她自然不懂。

明昭帝语调怅然:

“少年夫妻之情,最是弥足珍贵,允恭,你夫人身体康健,想必还能陪伴你许多年,要珍惜啊,别像我一样,逝者如斯,一去不返……

覃敬垂首称是。

少年夫妻……

盆中火光跳动,映出一张早已模糊的面庞。

“如今宓姜走了,当年宓姜在时约定的儿女亲事也作罢,人生数十年倏忽而过,竟和少年时想的全不一样?

正逢亡妻祭日,明昭帝亦显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然而直到走出长秋宫,覃敬仍在想:

儿女亲事,当真作罢了吗?

只怕阴差阳错,他们两家,还真结成了这桩亲事。

覃敬的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念头——

听覃戎说,那个孩子生得并不像他。

应该是长得像他生母吧。

春雨淅淅沥沥飘拂而下。

远处的玉堂殿笼罩在雨幕下,有挨了杖刑的宫人被拖出来,血痕在地上被雨水冲淡。

真是……废物。

倘若他这个堂妹没有那么心高气傲,愿意善待清河公主,尊敬先皇后,他又何须为了沈负的太子之位妥协?

家族利益面前,个人情爱何足挂齿?

自诩聪慧,于政事上的觉悟,还不如当初的宓姜……

覃敬离开后,宦官罗丰捧着绛州而来的信件入内。

看到女儿的字迹,明昭帝一扫愁容,欢欣雀跃地打开细看。

……整整两页都在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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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快速滑过,翻到第三页。

……这一整页在告诫他不要再吃丹药。

明昭帝一如既往继续跳过。

最后一页只剩几行字,明昭帝心中略觉遗憾,然而还是一字不漏地细读。

没想到这一看,竟叫明昭帝大惊失色。

“——大胆!”

长秋宫侍奉的宫人们齐齐跪地,书案旁的罗丰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跪了下去。

看完公主的家书,历来都是陛下心情最好的时候。

怎么会突然龙颜大怒至此?

“罗丰,那个流民帅……麟儿要我封的镇北将军……他叫什么来着?”

罗丰立刻答:“陛下,此人名叫裴照野。”

“……好,他很好。”

明昭帝攥着信纸的指尖发白,胸口起伏,本就常年不佳的面色更添三分苍白。

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土鳖!泥腿子!乡下匪贼!

竟然敢诓骗他的麟儿成婚!

麟儿还让他把宫里给她预备的那些嫁妆都送过来!肯定是那贼小子撺掇的!

混账!

癞**想吃天鹅肉!

他非得杀了他不可!

雒阳的玄鸟由南到北,带着明昭帝的怒火,这封回信也随着春意抵达了绛州雁山。

骊珠看完这封信,唇角几乎就没下来过。

裴照野送衣裳进来,也扫了一眼那封信,明昭帝足足用黄纸写了五六页。

一会儿疾言厉色斥责她不守礼教,岂能无媒无聘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简直是自甘堕落。

一会儿又柔声劝告,说只要骊珠把他们那个玩闹似的婚事解除,他立马从执金吾里选几个美男子给她做面首,保证既英俊又干净。

裴照野面色冷沉:“这个狗……你爹的礼教还挺灵活。”

嫁给他就叫自甘堕落,送几个面首就不算堕落了是吧?

“他是怕我被你骗,骗色事小,骗命事大,毕竟你的履历跟我的履历比起来,谁看了不觉得你接近我暗藏野心。”

骊珠还强调:“郡学里有好几个女学子,都明里暗里劝我警惕你呢。”

这会儿大家都在用朝食,帐外人声喧嚣。

裴照野在她对面,手撑着书案,宽阔肩身朝骊珠的方向压过来。

他似笑非笑道:

“别人不知道,我暗藏的是什么心,难道公主也不知道?”

很奇怪。

他分明连自己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也没有扫来扫去地乱看什么。

但骊珠跟他对上视线,就会莫名有种……他在用眼神剥她衣服的感觉。

“……知道,所以你现在转过去,我要换衣裳。”

裴照野不动,眼瞳浓黑:

“你浑身上下哪一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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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舔过?有必要?

“原本还没有特别大的必要,但你这么一说,就很有必要了。

骊珠红着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靠近,抱着衣裳便走到了屏风后面。

裴照野并没有跟上去,只是在她书案旁坐下。

又拿起明昭帝的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道:

“我又不是薛怀芳那种见了美人就流口水的色胚,你气没消不愿意跟我做,我不也没强求吗……所以下次给你爹写信的时候,能不能给我说点好话?

骊珠这才想起这一茬。

其实她早消气了。

不过并不是完全放下,只是目下事情太多,她根本没有时间抽出情绪,为前世那点欺瞒耿耿于怀。

吵架赌气也是需要精力的。

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

“你不是很讨厌我父皇吗?怎么还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

“两码事。

“什么叫两码事?

裴照野放下信道:

“皇帝是皇帝,你爹是你爹,如今你和一个山匪私定终身,他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倘若我有个女儿这样草草和山匪成婚,我不仅要骂人,我还要提刀把人剁成臊子。

骊珠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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