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
邪术?
大巫掀起前方帷布,走向神台前的薛道蓉。
骊珠却怔然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似有惊涛骇浪被这一句话掀起。
她想起在襄城时,裴照野伸出他的舌头给她看,笑着说——当然不是天生的,要是天生如此,岂非天残?
又想起当初第一次梦见他前世的过往。
裴从勋语焉不详地道——他十四岁那年要是不去雒阳,人家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去雒阳,是想去见谁?
谁知道了他的存在?
骊珠望着重重帷布后的两道身影,一个离奇的猜测忽而涌现于脑海中。
薛道蓉:“……今日途径此地,听闻有巫在此,便想来替我祖父卜一卦,不知他这次受伤,何日才能痊愈……”
大巫取来龟甲,正欲占卜,忽听帷布后传来一个声音道:
“——还是先替我占卜一番,算算薛允何日会死吧。”
薛道蓉和覃珣齐齐变色。
“何人胆敢诅咒我祖父!还不快给我拿下!”
薛道蓉指着帷布的方向厉声道。
“等等!”
覃珣认出了骊珠的声音,然而跟随在薛道蓉身后的侍从已经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拉骊珠的手臂。
玄英眼疾手快,一巴掌扇在了那侍从的脸上。
“放肆,敢对清河公主不敬,你有几颗脑袋够掉!”
清河公主!
一时满殿人俱惊,挨了打的薛家侍从立刻跪地告罪,下令拿人的薛道蓉也面色凝固。
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公主……”
覃珣快步上前,将骊珠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无恙才问:
“公主怎会在这里?”
骊珠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径直从他身旁经过,在那名面色发白的大巫面前正坐。
她微笑道:“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吧,我是说让你替我占卜,睢南薛氏的家主,刚刚卸任归家的前丞相薛允何日会死,大巫,请吧。”
覃珣面露讶色。
言辞如此尖锐,这不是骊珠平日的作风。
看似镇定的大巫满头大汗,面色发白,视线在骊珠和薛道蓉之间疯狂打转。
“这个……这个……”
面色铁青的薛道蓉忍不住道:
“请恕臣妇直言,不知清河公主与我祖父有何恩怨,要用这样的话来诅咒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骊珠并未回头,让玄英取来钱袋,放在大巫面前的桌案上。
“我与薛允并无恩怨,你应该问问你的夫君,还有你的好儿子,他们想对薛家做什么。”
薛道蓉扭头看向覃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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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是何意?”
覃珣抿紧唇,眉眼沉凝:“母亲,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薛家有谋反之心,覃氏却为我大雍忠臣,如今薛允归乡,随时可能找个理由起事,到那时,覃戎必会为朝廷扫除奸佞——这很难说清楚吗?”
骊珠垂眸,声音很平静:
“覃玉晖,有些事是没有两全之法的,你拖得再久也没有。”
覃珣不自觉蹙了蹙眉。
她似乎……话里有话。
“……她说的是真的吗?”
薛道蓉猛然抓住覃珣的袍袖,在覃珣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对这一切也并非毫无感知,只是一直以来,都尽量不会往太坏的地方设想。
直到今日避无可避。
薛道蓉只茫然了几息,很快,她目光重新凝聚,坚定道:
“是郭韶音!之前与她几次闹得不愉快,她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才撺掇覃戎对薛家不利!”
“玉晖,薛家也是你的亲人,你一定……一定要帮他们!”
一旁的玄英听得眉头一跳。
大雍的公主在此,薛道蓉在说什么?
“母亲!”
覃珣果然也冷了嗓音,警告道:
“我帮不了任何人,母亲只有祈祷薛家并无叛国之心,否则,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他们……”
薛道蓉蓦然松开他的衣袖,朝着骊珠的背影怒目扫去一眼。
她竭力压低嗓音,然而恨意难以遮掩,仍然落入骊珠的耳中。
“你是为了她!”
骊珠恍惚想,好熟悉的对话。
覃珣拧起眉头:“母亲,这是政事,与儿女私情无关……”
“怎会无关!为了她,你宁可去做尚公主的驸马,也不愿正经娶一个儿媳在我膝下尽孝!为了她,你尚未及冠便想从家里独立出去,还不是因为没对她死心吗!”
“玉晖,倘若她的朝廷和你母亲的娘家只有一个能活——你选谁!告诉我,你选谁!”
说到最后,薛道蓉已不再避讳旁人的耳朵。
这里是平宁郡,是绛州,是薛家的地盘。
时局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为何还要畏惧一个远离中枢的公主?
覃珣怔然微微张口。
他立刻看向骊珠,沉声道:“公主,我母亲不过内宅妇人,一时言语无状,还请公主……”
骊珠:“我从前不理解,为何你母亲对你珍视到如此地步,今日才忽而恍然大悟,覃玉晖,你的确该对你母亲好一些,因为,她靠不住她的夫君,她只有你了。”
骊珠缓缓起身。
那张稚气尚未褪尽的面庞上,双眸静静燃烧着烈火,似乎恨不得将眼中的身影吞没。
但最后,骊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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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站在薛道蓉的面前道:
“薛夫人不要问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不要把自己放在被人选择的位置。”
薛道蓉的怒容倏然凝固。
“也不要再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发泄你被人辜负的恨意你知道你真正应该恨的人是谁。”
……十四岁的孩子?
薛道蓉起初不解其意。
然而她的记忆很快便寻到了蛛丝马迹让她瞬间领悟到了眼前的公主在说谁。
的确有这样一个孩子。
他的眉眼不太像生父大抵随了他的母亲只是看着他就能设想出他的母亲该有何等的美貌。
他问能不能让他见见覃敬。
说覃敬在伊陵的一个朋友生了病伊陵的医师治不好他想拜托覃敬请一位名医替那位朋友治病。
后宅的妇人有自己识人的慧眼他藏不住自己的身世和来意。
薛道蓉这才知道对自己相敬如宾却又无可挑剔的夫君在和她成婚之前竟有一个心仪的女子。
他竟然还生出过将她带回雒阳让她做正妻的念头!
一个歌伎!
夫君那样循规蹈矩的人若非动过真情岂会向家里人提出这种荒谬的请求?
薛道蓉看着那个孩子就仿佛看着那个女人在嘲笑自己。
不能让夫君知道他的存在。
不能让任何人动摇珣儿嫡长子的位置。
她想杀了他却不敢下手——那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于是她请来大巫让她们替自己想办法。
对他施一些术法让他疾病缠身或是镇住他的魂灵让他变成一个痴儿傻子。
大巫收了金子笑眯眯地告诉她:
用施过巫术的刀刃穿舌
那孩子的力气可真大。
瘦骨嶙峋的模样七八个家丁都摁不住。
但力气再大也是孩子。
薛道蓉看着他们撬开他的牙齿拽出他的舌头刺穿血肉时薛道蓉听到了极其恐怖的嘶吼声。
此刻望着骊珠的脸薛道蓉仿佛又再次听到了那令她彻夜难眠的声音。
“你……怎么会……”
清河公主知道这件事!
她认识那个孩子!
薛道蓉面上褪尽血色骊珠又何曾不是一样的震惊。
这意味着裴照野和覃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她竟然先后嫁给了一对兄弟!
骊珠自幼读经学史按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从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违天悖理、惊世骇俗的事。
她丝毫不知情也就罢了但无论前世还是现世裴照野都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
他居然……
他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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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在两人中间的覃珣面露不解之色。
她们到底在说何人?
恰在此时,王母宫外有两人急匆匆同时赶来。
捷云和长君举着手中刚从驿站送来的军报,连开口也几乎是同时:
“——薛允以清河公主挟持绛州官眷为由,下令调动绛州七郡兵马,要‘讨伐逆乱,肃清朝纲’!
窗外一声隐雷炸响。
覃珣夺过军报,细细扫视,骊珠却并没有太过意外。
薛氏在此刻起事,实在是意料之中,唯一让骊珠意外的,恐怕就是这个理由。
也对。
她这一卖就卖出了七八个女侯之位,薛家当然会害怕。
女侯虽无议政做官的权力,但食邑可是实打实的,这意味着只要干倒薛家,她们家族手握的食邑税收也会增加。
七八个女侯,就是七八个地方家族。
薛允倘若再不行动,薛家在绛州怕是没几个盟友了。
覃珣猛地抬头:
“今日入温陵时,我便觉得城中守备格外森严,现在看来,恐怕是收到了薛允的命令,要趁公主今日入城下手!
说着,覃珣立刻上前紧攥住骊珠的腕骨。
“公主,跟我走!此行我带了五百骑兵,御敌不足,但突围足矣!
被他带动两步的骊珠忽而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骊珠还以为自己身处前世的嘉德殿,北越王即将攻入宫中,而覃珣拉着她的手,要带她逃跑。
“胡说!五百骑兵怎能突围!你要为她去送死吗!
薛道蓉愤然拽住覃珣的衣袖,厉声道:
“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岂能为她送死!我就说她的命与你相克,她会害死你!
骊珠回过神来。
不一样。
这不是前世。
她不是那个失去裴照野就什么都做不到的她。
也不是拼尽全力,只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无能之人。
在薛道蓉与覃珣的争执声中,骊珠温然一笑:
“薛夫人今后不必再算我与令郎的姻缘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不过,薛夫人倒是替令郎算算别的,比如……前程?
骊珠不仅没有丝毫逃跑的打算,反而重新在大巫面前坐好,一边理着衣摆,一边从容镇定道:
“毕竟,令郎日后恐怕还得在我手底下做事呢。
两人同时停住了话头。
薛道蓉难以理解。
什么意思?
她的玉晖为何会在清河公主手下做事?
覃珣也望着少女平静侧脸,若有所思——
正值多事之秋,公主却将身边的精兵悍将全都派了出去。
这数日乃至十数日的空隙,如果他是敌人,他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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