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姨上完最后一盘菜离开,餐厅里顿时了无生气。
方形餐桌的左右对侧,两人沉默无言,各自埋头吃饭。
萧条肃静的氛围,与半月前的亲密无间形成强烈反差,给人心头的不适又添压抑的一笔。
咀嚼食物的力道逐渐加重,继而慢慢变缓。
时晏抛开不快的情绪,抿一小口水。放回玻璃杯,刚要开口,她搁下筷子起身,声音很轻,“我饱了,你慢慢吃。”
直至身影消失在客厅转角,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轻嗤了声,时晏撒开筷子,后拖着椅子划开“刺啦”声响。
走到沙发坐下,两拨噪音却仿佛还在脑袋里打转,吵得他心绪不宁,越发气闷。
类似的情况,从前并非没有。
怎么问也不吱声,想哄都凑不上脸。短则三四天,长则一两周,她就跟中了邪似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森冷气。
通常他都随她折腾,自己一切照旧,懒得与她较真。
偏偏这次,或许是时间太长的缘故,搞得他都有些烦躁。
拿出茶几下的一盒坚果剥着,心里盘算许久,始终没个头绪。
正巧碰上霞姨出来送甜汤,时晏找她问了两句。确定问题就出在七夕那晚,困惑之余,甚感不满。
霞姨在旁边等了会,见他没其他话,重新端起桃木托盘,“二少爷,我去给庄小姐送甜汤了。”
“等会。”他叫住她,把装满各种坚果仁的玻璃盖子朝她方向一推,“换个带碟的水晶盘,一起送上去。”
“好的,二少爷。”
半小时后,时晏上楼。
看见她坐在书房电脑前,原本十分欣喜。走近几步,发现她面前放着数位板和数位笔,眉头不由皱起,“又把这些翻出来干什么?”
庄雪依的脸色霎时冷下来,语气也不好,“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他直接气笑了,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她不紧不慢带上耳机,神色恢复如常。
他定定看她好一会。她像个没事人似的,执笔专心画图。
“行。”他转身就走,夺门而出,声音扬得老高,“谁也别管谁!”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
庄雪依抬头,眼眶微泛红。
不多时,听见引擎轰鸣的声浪。眼眸微垂,晃动鼠标,唤醒变暗的电脑屏幕。
-
地下停车场,阿斯顿马丁DBS敞篷超跑如一头怒吼的雄狮,绕南园咆哮一圈,蹲在别墅外院的铁栅栏前。
时晏远远望向正中方位华丽气派的五层别墅楼,只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
嗤笑一声,他收回视线,打开手机微信。
挨个戳掉红点,返回聊天列表,回复纪闻枫一小时前的消息:来了
登上豪华游艇,已有三分醉意的纪闻枫身后跟一大群女孩,簇拥着迎过来。
“晏少……”
甜美少女音、清透御姐音……各式各样混在一起,传入耳中。
时晏唇边浮笑,脑袋却嗡嗡作响,莫名觉得闹腾。眉眼沉了沉,伸手捞来纪闻枫,“找个安静地方,喝两杯。”
“想一块去了,哥!”
纪闻枫带他往上走,朝身后摆摆手,示意她们各自散开。到顶层开阔的休闲区,赶走几个拍照的女孩。新开一瓶人头马XO,与他对坐吧台,举杯共饮。
三杯下肚,已有些微醺。
清凉海风一阵阵吹来,裹挟潮湿气息,在鼻尖留下淡淡的咸味。
各层甲板上的欢声笑语,随船身破浪前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目光四处游走,与几位熟人视线相撞。
时晏或是点头微笑,或是晃动酒杯,以此回应他们的热情招呼。
“哥,二层酒吧好些个舞蹈、音乐学院的,要不叫几个上来?”
时晏正要开口,扭头间,不经意扫见三层甲板上一个白裙女孩。
她原本盯着他,表情探究,似乎已持续很久。当他看去时,立刻凑入身旁人的谈话,刻意得略显慌乱。
“你玩去吧。”
皮鞋撤下椅踏,时晏手托杯壁,起身望着白裙女孩的方向,“沙发上,长袖白裙,低马尾那个叫上来。”
“好嘞,哥!我先溜了哈。”
拎半瓶酒,时晏到中央位置的米色真皮沙发坐下,抬手招来楼梯左侧的男服务生去取雪茄。
三分钟后,阿图罗雪茄绕蓝色火苗燃开。“嘭”一声,18K金钻格兰德雪茄机合上,夜色中耀着夺目光芒。
时晏品吸一口,轻轻呼出。
浓郁的牛奶巧克力味道,伴随微妙的香料味,充斥鼻腔,丰富味蕾。
“时先生。”
抬眸,透过弥漫的烟雾,看见白裙女孩停在茶几前大约一臂的位置。
模样,比远看时还要朴素。手背身后,圆圆的眼睛直直看来,偏生出几分飘忽闪躲的意味。
“坐。”时晏朝旁侧头。
女孩低低应声,路过右边单人沙发时,步子明显犹豫。
最后脚尖还是打转,到他身旁,隔些空隙坐下。
端端正正,像只鹌鹑。
唇角咧开,时晏自顾自笑起来。
雪茄换到左手,抿口酒,又吸一口。
待烟雾散尽,他问:“能喝吗?”
她像是听到世纪难题,思考好一会,“能喝一点。”
时晏伸手拿起一瓶汽水,在木质啤酒架的提手上卡掉瓶盖。自收纳桶取出一根吸管,一并递给她。
“谢谢。”
她拆掉吸管包装,插进瓶里。正要入口,迟疑地朝他方向歪去瓶身,“我敬您?”
水晶杯壁与玻璃瓶身轻碰,琥珀色液体滚入喉中。
时晏又吸一口雪茄,“以前见过?”
零星白雾随他话音飘来,四散而开,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女孩点点头,又迅速摇头,垂眸向前。
时晏轻笑,“怎么个意思?”
她沉吟片刻,看回他,“我是海城人,在一中优秀毕业生的展示橱窗见过你。”
“挺巧。”
嘴角扬着弧度,他转开脸。一双桃花眼由近及远,仿佛混杂海水无边的幽深。
触及远处大厦璀璨的光亮,不自觉躲开。
“更巧的是我们高三数学老师教过你!”
回忆起高中生涯,她兴奋不已,话匣子一下打开,“每次讲到试卷上的压轴题,他总是会说,以前我教的时同学,那个头脑真是不简单!”
“怎么说?”
她立起范,模仿得惟妙惟肖:“再难的题目——把题一读完!同学们,把题一读完,唰唰两下他就做完了!不是开玩笑啊!你们去看看橱窗的第一块展板!他一个人就占了一整块……”
“杨老师,还是老样子。”
他笑了下,烟嘴凑唇边,手又落下。
后仰在沙发,看黑桃木烟灰缸上,雪茄静静燃烧。
她眼睛发亮,“学长还记得!”
话音落,对上他精妙绝伦的一张脸。鼻梁高挺,唇角似勾非勾,隐含几分戏谑,叫人难辨情绪。
多情眉眼,朦胧水光的浑浊感。悬着股诱人沉溺的味,与记忆中大不一样。
她立刻意识到今非昔比,紧握微凉的玻璃瓶,为自己的得意忘形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有。”时晏轻叹,抬头望漆黑夜空,“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女孩微微侧了侧身,余光好奇地偷瞄他。嘴里嗦着吸管,默不作声。
直到他又问:“怎么来这?”
“朋友说,待一个小时就有一千块钱。”
时晏坐起来,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上下打量她一遭,语气森冷又轻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没来由哆嗦了下,恰巧碰到一阵冷风吹来。借着放汽水瓶的机会,不动声色离他远了些,答非所问:“她们说,纪少爷的朋友不会强人所难。”
时晏摇头笑笑,重新点燃雪茄。挪了挪位,腿搁上沙发,姿态慵懒地倚在沙发转角。
吞云吐雾间,醉意初现,嗓音微哑:“天真。”
沉默持续太久,久到他几乎快要合眼,她才终于开口:“我姥姥在icu,一天至少要五千块钱……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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