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裳被他搞得很难判断这个痛感到底有多么强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意即：“别在我面前耍小把戏。”
董澈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在床上胡乱扭动，仿佛百蚁噬心，聂小裳不忍卒视，道：“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董澈捂心道：“真的很疼！你抱抱我。”
聂小裳看他既幼稚又好笑，可终归不忍，道：“真的很疼？”
董澈道：“人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的非常的……啊……痛！你抱抱我。”
聂小裳摇头：“不行。”
董澈道：“那我抱抱你！”
聂小裳摇头。
董澈：“……那拉拉手总行吧？”
聂小裳：“不行。”
董澈的手原本都伸过来了，大失所望，虚弱道：“好绝情的女人……”
他的食指微微动着，聂小裳抿嘴而笑，伸出右手食指，与董澈的食指指尖轻轻对了一下。
两人的指尖都很温润，窗格下，一种偷偷摸摸又充满幼稚的举动。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嘻嘻笑了。
董澈重新躺下，头枕双手望向屋顶，眼睛黑漆漆如雾般安逸。他的卷发在枕上散开，相貌愈发慵懒闲俊。
空气静静流动。
聂小裳坐在他身边，盯了两眼，挪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安静时候的董澈不再欠揍，反而有种逼人的气质，让人很容易沉溺其中。
怪不得骄人巷的姑娘们对他又爱又恨，爱他的潇洒不羁，又恨他的不解风情。潇洒用在哪里不好，偏偏用在她们身上，仿佛在他眼中，她们与花花草草、瓶瓶罐罐别无二致。
能是，哪怕，对她们，有那么一点认真，也让人终归有个念想。
可董澈的认真偏偏只对一个人。
须臾，董澈听到动静，道：“你不许走。”
聂小裳只是抬胳膊试了下茶温，苦笑道：“我不走，我还要等曹先生回来。”
曹先生这个时辰还未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眼下九尺潭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办好办不好都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治好了尚书，就得罪了其他医馆。
治不好尚书，依然得罪其他医馆。只不过还没等其他医馆发难，尚书大人一句话就可让九尺潭灰飞烟灭。
董澈似睡似醒，聂小裳急速思索着，这时，门外传来二熊的声音：“早知道就不跟他们啰嗦了！”
聂小裳忙迎出去，果然曹先生和二熊三熊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聂小裳一看他们的脸，就知要坏。
几人简单打了招呼，聂小裳是九尺潭的常客，都是熟人，没什么可避讳的，曹先生叹口气，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少爷也受伤了。”
聂小裳道：“石菖蒲是否买到？”
曹先生摇头：“永乐药材行说，石菖蒲早就断货了。”
二熊道：“才不是。我进门前就和他们的伙计打听过了，前几日才进了一批石菖蒲，多得很！”
曹先生叹道：“不管是真是假，人家不卖给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有货的情况下，故意不卖给九尺潭，说明霍某人已经知道九尺潭昨夜发生的事。
此事是九尺潭不守信用在前，霍某人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当然，这句话是聂小裳心中所想，在曹先生面前不能再提，否则有三番五次怪罪他的意思，反而难堪。
聂小裳问：“是否可用其他药材代替？”
曹先生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谷雨季节，祛湿讲究快、准、狠，否则湿气延绵，侵入心肺，再治就难了。而石菖蒲偏是当下用药最快最奇的一味……”
聂小裳心道，怪不得他向尚书许诺五日内药到病除。
可在药不到的情况下，也相当于自己给自己下了死期！
如今董澈站不起来，九尺潭无人坐镇，永乐药材行霍某人又深不可测，聂小裳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她想了想，暗下决心：“即便永乐药材行是刀山火海，明日，我也要去会一会，一定要拿到这救命的石菖蒲。”
第二日一早，聂小裳将玫瑰园推至街口，扔下就走了。
反正自己挑点心，自己付钱，自己拿玫瑰，乡亲们都习惯了，平日她躺在二楼晒太阳，有没有人都一个样。
聂小裳一身轻装，径直来到骄人巷的最后一条横街上。
这条街主卖日用杂货，生活用品，都是些小店面，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生活气十足，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在一群小店面中，永乐药材行矗然而立，倒像一座高大的主宅，其他店面都是它的别院。
宽大的红漆匾额高悬门上，匾额上“永乐药材行”五个白玉大字是当朝宰相的题字，镶金门柱，门口两只精雕细琢的碧玉凤凰。十六对门扉全部洞开，三十二台算盘劈啪作响，店内店外人声鼎沸，一览无余。
奇怪的是，这么多人，竟然有条不紊，有专人引导排队，带着选药抓药。骄人巷有钱人多，都好补身子，人参、虫草、仙膏、灵芝等补品尤其火爆。
店后共有四十八亩田地，用来种植适合的药材，各家药铺来人，可直接到地里看货订货，等药材成熟，即可安排配送。
在骄人巷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盘，四十八亩意味着什么，谁又有这样的大手笔，除了霍某人，找不出第二个人。
聂小裳平日生活简单，衣食住行几乎自给自足，药材行更是没来过。刚一进去，就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店里的伙计识人有方，立刻有个穿黄衣服的上来问：“姑娘可是头一回买药？”
聂小裳道：“是。”
有鸣笑问：“您是自己抓药，还是现成方子，还是要些补品？”
聂小裳道：“我找你们老板。”
有鸣依旧笑道：“我们店大老板一个，二老板一个，三老板六个，您找哪个老板？”
聂小裳没想到有这么多老板，不论是九尺潭还是忘忧阁，哪怕是揽翠园或青龙酒家，都只有一个老板，从来没听说这么多老板的。
聂小裳道：“大老板。”
有鸣的脸色立刻从笑容满面变为小心翼翼：“敢问您找大老板有什么事？”
聂小裳道：“进货。”
“您进的什么货？”
“石菖蒲。”
有鸣笑了：“石菖蒲这类药您找其中一个三老板就行了，他姓苏。”说完带聂小裳来到一处小门，门里果然坐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这名老板高谈阔论，举手投足经验老到，谈吐中不失威严，前面几名进货的人都点头哈腰，有巴结之意。聂小裳心道，霍某人果然会做生意，连手下的人都很有派头。
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轮到聂小裳了。
聂小裳说明来意，自报家门，苏信笑道：“姑娘来的不是时候，本店石菖蒲断货了，抱歉。”
聂小裳料到他们会这样说，曹先生就是这么碰钉子的，只道：“无妨。那我见一下你们霍某人霍老板如何？”
苏老板道：“姑娘来得也不是时候，我们老板不在。”
聂小裳道：“他何时在？我再来不迟。”
苏老板大手一拱，笑道：“老板要务繁身，我们见一面都难，实在是爱莫能助。”
聂小裳又问了几句，这位名叫苏信的老板只是落落大方地回答，提到霍老板，却是一问三不知。
聂小裳心知已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退了出来，回到大厅。大厅人流不减反增，聂小裳甚至在其中发现不少熟悉的身影。
同花医馆的伙计宝应，悦东家的伙计胖春儿，博裕医馆的候掌柜，康乐医馆的秋老板都在里面，清一色地到处打听，抓着一个人就嘀嘀咕咕半天。
聂小裳心头一惊：莫非他们都在打石菖蒲的主意？
她耳力惊人，不需要离得太近，只需稍稍凑近一些，就听了个大概，果然各家医馆都在打听石菖蒲的下落。
如此一来，九尺潭独缺石菖蒲的事情应该是暴露了。各家一则等着看九尺潭的笑话，二则自己时刻准备着，等九尺潭的方子不起效，被尚书大人和乔知州处罚了，再趁机上位。
当务之急，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拿到石菖蒲，才有赢的机会。
忽然，有人在她腰间碰了一下。聂小裳回头一看，是一位熟客，常来玫瑰园买点心的大嫂，对聂小裳种的玫瑰更是赞不绝口。大嫂的雨伞伞柄一转身碰到聂小裳，刚要道歉，看见是她，嘎嘎大笑：“这不是小甜饼么，你怎么来了？哪不舒服？”
聂小裳打哈哈道：“……没有，我瞎逛的。”
大嫂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姑娘啊，嫂子有个想法，你能不能别逛了，回去做点心去吧。”
聂小裳不解道：“我早上已经做好放街上了。”
大嫂一拍手：“哪够啊，早抢光了！你以后要加量，多多的做，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啊，今儿晚上就多和点面！”
聂小裳心头一动。
对啊，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儿啊……
看大嫂这热情劲儿，她都不敢告诉她最近忙，也许明日都出不了摊。那名大嫂嘴皮子翻动不止，总之只有一个意思，抓紧多做点，我们不会做。
聂小裳笑道：“做点心其实很简单，不会做可以学，不如先从打鸡蛋开始。”
大嫂奇道：“怎么打？我都是在锅沿上一磕，可省事了。”
聂小裳咯咯笑了：“不是敲鸡蛋。是搅鸡蛋，让蛋液混合均匀。”她一面说一面演示：“先把鸡蛋打进碗里，拿筷子这么搅，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搅，直到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蛋液变成金黄色。再用细筛将泡泡滤出。用这样的蛋液加糖来和面，手感酥软，味道更浓，你试试。”
大嫂一面做着搅鸡蛋的手势，一面揣摩味道更浓是怎么个浓法……
好不容易把话痨大嫂送走，聂小裳随手又找了另一个伙计，开口就道：“我要进货，三百斤紫苏。”
伙计的眼睛都直了：“三三……三百斤？！”
紫苏是味普通中药材，两广粤中安徽等地都有种植，货源充足，因此都是小批量进货，用完再来，没有哪家医馆进过这么大的货。
聂小裳这次不同，她就是要给永乐药材行送一个投名状。
大嫂说得对，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儿啊……
她算过了，三百斤紫苏大约需要五十两白银，这些年开玫瑰园，虽然数量不多，但生意不错，大家都捧场，也攒了些钱，勉强够用。
就当友情赞助董澈了，大不了一朝回到穷光蛋，从头再来。
想到董澈，聂小裳感到既可怜又无奈，想掐死他又舍不得，这个朋友属实有些费钱啊。
伙计一听有这么大单子，心花怒放，又听聂小裳说要见大老板霍某人，着急忙慌就跑进去了，过了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眉毛很粗，表情跋扈的大汉。
这名大汉发髻歪向左边，发丝与眉毛一样四处乱飞，脸上胡子也没刮干净，身穿一套勉强算得上细布的袍子，不过带子也扎歪了，走起路来气势汹汹。
聂小裳呼吸凝滞了一秒：想不到大名鼎鼎、魅力四射、年少多金、叱咤骄人巷的霍某人竟然如此……粗犷？
关于霍某人的传说，她在玫瑰园二楼躺着卖点心的时候，听楼下的八卦没有一千条，也有几百条。
说他十几岁就出来做生意，眼光老辣，怎么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把竞争对手逼得走投无路。又怎么开的永乐药材行，开业那天高朋云集，连京城的高官都来庆贺，本州知州县令都要上礼，整条骄人巷大开三天宴席，夜夜烟花美女，好不威风。
又说他如今二十几岁，已阅女无数，不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戏院头牌，只要他勾勾手指，无不趋之若鹜，大老婆没有，小老婆少说也有十几个，堪比当朝皇帝，夜夜翻牌子翻到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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