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年少相识,也不过是拿来敲打傅翊的棒子。
外围的甬道深而长,元清来时没有摆驾,他同傅翊一路从金銮殿走到熙凌宫,秋风渐起,浮云蔽月。
“朕记得第一次见傅卿,也是一个晚上。”元清记性很好,想起这些事并不难,“锁香阁顶一群人赏月饮酒,那时你才十二三岁吧?还完全小孩子姿态,行军几年倒沉稳得认不出了。”
傅翊黯然,十七年军旅如同一道结痂的疤,不去触碰就忘了疼痛:“先帝所托,并非本愿。”
元清忽然笑了,可他眸中却还是一潭静水:“那傅卿的本愿是什么?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陛下,于臣而言,其实都一样。”傅翊坦然地荡了荡袖子,风吹乱了他的衣服,“臣只知道,在其职尽其责,怎样都是活着,怎样都难达无憾,但求问心无愧,足以。”
问心无愧。元清依旧笑着,可傅翊却在他目中读出几分悲戚:“傅卿觉得,何为有愧?”
傅翊答:“枉恩情、失所职、伤无辜,此三者为一则有愧。”
“那傅卿觉得,朕眼里何为有愧?”
傅翊不答,不解地望着元清,沉默如风席卷而过,却吹不起元清眸中的涟漪:“傅卿当然不知道。傅卿不知道朕的,也不知道宋丞相的,不知道何尚书的,其实连宋和见的你也不知道。朕也不知道。所谓愧与否,不过是虚无的道德,不认则不存,因愧而忧,非大志者所为。”
“世上能同心同意的人本就聊胜于无,臣也只是遵从本心罢了。臣这辈子只有一次违逆了本愿,就是受先帝之命征战祁国。人活一世,若不能为自己意志左右,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己的意志?元清冷笑,昏沉的夜色几乎要压垮他的眉目,独自一人走在这条回金銮殿的甬道,臣子们同家眷的欢声笑语并未点亮甬道深长无尽的黑暗,冷风却已将此处填满。
从这走回金銮殿,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可他却走了二十年。
我想要什么呢?又起一阵凉风,吹散了浮云,回去的路只有元清一人,他伸手,残月被弯在手指间,很多年前,有人问他天上有几个月亮,他说两个,可惜那另一轮明月到底不是真月,任凭她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镜月。”傅翊唤她,“你说,什么叫愧疚呢?”
寒镜月皱眉:“不知道,我没愧疚过。”
“那补偿呢?补偿也是无用的吗?”傅翊不知是在问寒镜月,还是在问自己。
寒镜月顿了顿:“哥哥所谓的补偿,真的就是那个人想要的吗?我小时候喜欢糖葫芦,可我买不起,长大了我买得起了,可我已经不喜欢了。有个朋友可怜我,说等他发达了把整座酒楼都包下来给我吃,可再稀奇的山珍海味,也终究和小时候嘴馋时看到的糖葫芦不一样啊?”
“也对。”傅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浔呢?”
寒镜月:“刚才在这儿撞上了先帝年间的尸体把他吓着了,我就先送他回去了,不说了我去陪他会儿,不然明天又要叫唤了。”
言罢就自顾自往偏殿去,此处一片寂静,寒镜月悄悄推开门,却未听见鼾声,她迅速向后急闪,反手将门一夹,一道白光破开缝隙,明晃晃亮在她眼前,若非她反应迅速,可能就被一击毙命了。
“林浔?”
寒镜月一眼认出了他的佩剑“断雨”,松了口气:“是我。寒镜月。都说了没鬼了你拿着个剑干嘛?”
“镜月?”另一头林浔的声音显而易见地雀跃了起来,但很快他又突然冷静下来,“不对,你真的是她吗?”
寒镜月气笑了:“你还想我怎么证明?”
小时候没少听民间鬼怪化形的故事,它们大多都变成被害人的熟人,这样才好欺骗过关。林浔将信将疑地凑近:“我问你,之前你在我房梁上藏了什么?”
寒镜月沉默了会儿:“哪次?”
“好你个寒镜月,你什么时候没经过我同意进我房间藏东西了?”林浔立马推开门,迎面撞上寒镜月的坏笑,“你还笑?”
“笑你呗。”寒镜月进屋躺下,“睡觉吧,不然我给你讲鬼故事。”
真是个混蛋。林浔默默打了个地铺,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宫里的床太小,没法像在家一样心情好就能跑去和对方一起睡,冰冷的地板似乎还弥漫着些许阴森,缠绕着起起伏伏的睡去的思绪。
待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床上,林浔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坐起身才发现她已经起床离开了。
起身洗漱后他才看见寒镜月坐在院子里吃东西,对方见他出来推了推桌上的芙蓉糕:“喏,这个好吃。”
林浔掐了一块:“太甜了,没家里的好吃。”
“哪里甜了,你口味都被嫂子带偏了。”寒镜月说着就把剩下的两块芙蓉糕全放嘴里了,“蟹黄酥,这总不甜了,吃不吃?”
林浔吃了半块,刚想再夹寒镜月就把最后一块蟹黄酥夹走,他赶紧伸筷子挡住,两人你拖我拽有来有回:“我才吃了一块!你给我留点!”
寒镜月趁他说话噌地将蟹黄酥抢走塞嘴里:“晚了,想吃去厨房自己弄吧。”
林浔张嘴想骂她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涨着脸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终于恶狠狠道:“去就去!”
嘟嘟囔囔着自己也不知骂了什么就要去厨房煮碗面吃,墙头上却突然一阵响动,林浔一激灵:“白天也闹鬼吗?”
寒镜月抬头望去,几只簪钗在阳光下摇摇晃晃,脆泠泠地笑,忽然墙头上亮起一双眼睛,目光相撞的一瞬对方羞得忙转过脸去,结果一个没抓稳掉了下去。
“诶诶诶诶诶!!痛痛痛!!!洛筠救命啊!!!”
寒镜月跃上墙头,冲外头那位摔了个大屁股的小姐狡黠一笑:“宋小姐,翻墙来找谁呀?”
宋应璃倏地红了脸,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寒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寒姑娘,应璃想找你道谢,但她家里管的严不让她来找你们,她就想偷偷翻进来,至于现在嘛——是害羞!”苏洛筠嬉皮笑脸地把宋应璃扶起来,宋应璃一个劲儿地摇头:“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是……”
宋应璃摇起头来发上的簪钗步摇就叮铃铃地响,红着脸躲在苏洛筠后面,寒镜月:“举手之劳,宋小姐不必挂怀,我们正好要弄些吃的,一起来吗?”
“真的吗?我家应璃啥都不会吃最在行了!”
“洛筠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才不是什么都不会!我会翻墙!”
寒镜月跳下墙,牵过了宋应璃的手:“翻墙不是你那么翻的,我教你。”
言罢脚下一轻,右手握住墙边,一脚踩着墙运力一踮,旋身翻过高墙,宋应璃蓦地失声,寒镜月扶过她的腰,将她抱在了怀里,稳稳落地。
林浔看着她抱着位大美人潇洒飞起又平稳落地,指了指自己:“我?得做三个人的份儿?”
“辛苦了。”寒镜月拍了拍他的肩,另一头苏洛筠大喊:“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寒镜月又忙去接她了,林浔看了看宋应璃,尴尬地笑了笑:“宋小姐,我先走了……”
话没说完一溜烟跑走了,林浔一路直奔厨房,匆匆点了柴火,下了水,原本只打算弄碗素面凑合了,但想到有客人又不好意思太寒酸,于是又搬来凳子去拿橱柜上的肉蛋菜。
寒镜月野猫似的从房梁上跳下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吓得林浔差点从凳子翻过去:“你干嘛呀有门不走,存心害我是不是!”
“看你够不着,就来帮你。”寒镜月帮他把橱柜上的鸡蛋拿了下来,“你说你怎么这么矮?”
林浔咻地跳起来把她拽下凳子:“胡说八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比你高五寸呢。”
“可你现在就是比我矮啊。”寒镜月站到平地上伸手比了比,今年她比林浔还高了两寸。
林浔不服气,边洗木耳边反驳:“阿见姐姐说了,男孩子长个子晚些,我以后肯定比你高。”
寒镜月在一旁择菜,对他的反驳不予置会:“那谁说的准,说不定你就这么高不长了。”
“少咒我。”林浔打了蛋,取面下锅,“还有,你闲着没事跟宋小姐和苏小姐她们打什么交道?”
寒镜月将蛋打匀,翻在另一个锅里炒着:“干嘛,我还不能交朋友了?”
林浔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菜和木耳下进面里:“我没记错的话,宋小姐是阿见姐姐的妹妹吧?”
“名义上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寒镜月捞起蛋花放在碗里,向锅里放了调料,“差了十多岁,她应该没见过嫂子。”
林浔沉默了会儿,水呼噜噜地腾着,面渐渐松软下来:“阿见姐姐不喜欢她娘家人,他们也不喜欢阿见姐姐。”
寒镜月敛了笑:“我知道。”
“那你还……”林浔没由来升起一阵气儿,寒镜月却先他一步倾身将面捞起,熟练地盛好三碗:“其实也不全因为我想交朋友,还有其他的事。”
林浔神色恹恹,找来三只木托盘将面放上:“宋小姐和苏小姐看着倒不像坏人,你看人准,我不信她们,但我信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厨房,寒镜月忽然道:“林浔,你进将军府之前有关系要好的朋友吗?”
太阳落在面汤上,浮着的菜叶折起一尾光,小小的池塘似的,困着一团浅浅的浮沫,鱼儿般找不到方向。
林浔盯着那碗面出神:“有过,但是很小的时候了,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家里兄弟姐妹多,他不算出众,父母很少关注到他,和附近的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一块玩闹,也总是混在人堆里,他们玩泥巴他就玩泥巴,他们抓蚂蚱他就抓蚂蚱,他们偷偷跑去地主家的鸭圈里蹲在鸭屁股后面接鸭蛋,他就被安排去放风,地主气急了来打他们,他们揣着鸭蛋跑没了影,林浔被打了个稀巴烂。
唯一有一位对他还算不错的朋友叫张换,别人欺负林浔的时候张换会帮他欺负回去。可惜张换十岁那年他那个屠夫老爹杀了人,被当街砍头,他们一家老小在老家过不下去,他娘带着他改嫁了,至于去了哪,林浔也不知道。
来不及为张换难过,没过两年林浔就被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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