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卡洛斯X芙宁娜,非原作向,地名纯属借用
上 -伊甸之囚-
十六岁的芙宁娜疑心自己窥见了芙卡洛斯身上一千万个羸弱的春天。
芙卡洛斯轻盈地行走在失落的原野上,裙摆边的缭乱花瓣因她的跑动而跌落焦土。焚风缠着她的脚踝到达世界的尽头,将世外的尸臭吹到死亡不至之处。芙宁娜眼见她携一千万朵春天匆匆奔向干涸龟裂的大地中央唯一一点盎然绿意,而白裙皱眉,素袍皲裂,像破败的月亮一路奔逃,一路流泻积年累月的明光。
伊甸的芙宁娜长到十六岁有余,恍惚六千来天,浑浑噩噩,总还像小孩子一样。
十六年以来,她从未踏出伊甸一步。这玻璃罩子就是她的全部天地,罩里的草地、小屋、吊床、茶桌、时钟、布偶、书架、在角落里见缝插针地小憩的书本、只有一勺余宽的静水以及池中水鸟就是她的全部财产。
她也曾问过被困于此的缘由。芙卡洛斯说,此间的神明业已陨落,世界失去了祝福与庇佑。因此,不再有四季流转,也不再有万类共生。唯有当初神明诞生之地,这片小小的神眷之所留住了春天、花草和纯水,于是她用玻璃隔绝仅存的乐土,将自己的妹妹困在永恒的春日。
那时芙宁娜刚刚七岁,正捧着解罪经席地而坐,嫩草挠着她裸露的小腿。她忍不住将手从神圣的金色书页上拿开,去安抚饱受煎熬的皮肤。芙卡洛斯顺着她的动作看去,才猛然发现她妹妹的关节嫩藕一样洁白圆润,那双眼睛则蓄着曾经湛蓝的优兰妮娅湖荡漾的波纹。太相像了。她与过去曾经拥有的春天。
芙卡洛斯不得不别开目光。无论是眼前的少女还是脑中的记忆,都太过柔软纤弱,注定不堪卒读。
芙宁娜却仰头望向玻璃外的芙卡洛斯,幼稚纯粹的目光叫她的姐姐心惊胆战:“那么,会有新的神明诞生吗?神明什么时候宽恕我们的罪过?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芙卡洛斯听到自己的嗓子干哑地振响:“我不知道,但那一天会到来的。到那时,你就是我们的珀尔塞福涅,替我们将春天带回这个罪孽深重的国度。我们将彻夜燃起篝火,跳起不歇的舞步为你举办最盛大的庆典。这场狂欢将从日到夜,从春到冬,永无尽头。”她底气不足地又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你只需要忍受冥府长夜般的漫长孤独就好。”
解罪经被毫不在意地扬了扬。芙宁娜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有这么多书籍陪伴,一点儿也不孤独。还能将这些没有结尾的故事排演,为他们续上结局,我自己就是导演、演员和观众,多么热闹!最重要的是,我还有芙卡洛斯。”
“只要有芙卡洛斯在,就不会感到寂寞。”
芙卡洛斯才发现她的眸子如此之亮,像神像崩塌前教堂穹顶镶嵌的水晶。
但这方寸之地可以容纳的人类遗存太过稀少,芙宁娜将它们翻来覆去地阅读,几乎倒背如流,仍不满足。于是,芙卡洛斯就成了她的普罗米修斯,从已经沦陷的各地盗来残缺的零星典籍,隔着玻璃讲给芙宁娜听。但芙卡洛斯来访的频率越来越低,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眉目间的疲惫越来越沉,芙宁娜无可避免地陷入寂寞的深渊。只有在自己排演剧目时,她才能短暂遗忘伊甸之外的世界,和伊甸之外的芙卡洛斯。因此,芙卡洛斯每次来此,都会被她追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耐心一点吧,芙宁娜,那一天总会来临。问的次数多了,她只能得到一个标准答案:等你长大就能出去了。
无事可做的芙宁娜只能读书。五岁那年芙宁娜背完了所有遗存的经文,七岁就能够磕磕绊绊地排演残缺不全的莎士比亚,从十二岁开始写自己的剧本,但苦于没有纸笔,她只能记在脑子里,等芙卡洛斯来时一股脑地说给她听。十五岁时芙宁娜第一次读到阿波利奈尔。她隔着玻璃观摩那些排列成各种形象的图画诗,笨拙地放任那些散落的词句在齿间跌跌撞撞地奔跑。芙卡洛斯忍不住慨叹,什么时候你才会长大呢。芙宁娜晃着脑袋回答,我已经好好地长大了。你看,我的头发长到脚踝,同你一般。
可是你还是不明白,芙卡洛斯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宛如一朵窃来的烟火”*。芙宁娜说,随他去吧,诗人总是这样。我不是阿波利奈尔,因此不是任何一种烟火。
芙卡洛斯笑着问,那你是什么呢?
芙宁娜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伊甸的囚徒。
然后她目送笑得勉强的芙卡洛斯离开,她想她也许还没长大,否则就会委婉地提出自己想要离开伊甸的诉求了,如真正的大人一般装模作样地酝酿满是机锋的隐喻,就像芙卡洛斯一样。
直到十六岁的春天如期而至,湖中水鸟扬出不存在的冬日以来第一声啼鸣,消失了一季的芙卡洛斯再度敲响玻璃,芙宁娜才突然发现芙卡洛斯的裙边开满轻浮的花。这不是伊甸里的花,她叫不出名字来,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跟随重叠的花瓣上下翩飞。
伊甸之外的春天转瞬即逝。芙卡洛斯赤裸的双足踩过干裂的荒野,终于来到伊甸门前。芙宁娜瞥见蜿蜒一路的春天在亲吻地面的一秒内凋谢,而春之使者眼中的自己正提着裙摆跑向墙边,将双手印在冰凉的玻璃上:她想采撷那些缤纷的花朵,在如朝露般的短促花期结束以前。在此之前,她从未发现这些珍贵的造物多么明媚。在此之前,她也从未发现芙卡洛斯向自己奔来的步伐多么动人。她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劣质心脏跳得像爱丽丝梦见的兔子一样飞快。
她们隔着玻璃凝望彼此,像在照一面陌生的镜子。芙宁娜嗫嚅着嘴唇,却不是为了吐出得体的问候,而是为了舔舐那正在下坠的、从未见过的、朦胧弱小的春天。春天跟着芙卡洛斯伤痕累累的双足而来,春天随着芙卡洛斯驻留于此的脚步而逝,芙宁娜盯着芙卡洛斯满是泥泞、疤痕和鲜血的身体,奇异地并不感到恶心。她只想去舔舐未曾嗅过的春天,无论这有多么暧昧,让它们顺着漆黑的食道滑入她挑剔的胃袋,令胃酸重新沸腾而将蠢蠢欲动的野望燃烧殆尽。总之,她想将玻璃外的春天据为己有。就在那一刻,她隐晦地懂得,她真正地长大了。
芙卡洛斯取笑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书本以外的世界感兴趣了?
芙宁娜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她感兴趣的只是那些粘在芙卡洛斯的裙摆上的幸运儿们。它们机缘巧合之下被芙卡洛斯带到这里,名为伊甸的偏远之地。后来世人将它唤作伊甸花园,那是新神回不去的故乡。
十六岁的春天是芙宁娜一生中最幸福、最荒诞、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多年以后,当她伫立在一片残砖败瓦之间,她会再度回忆起十六岁那年的早春,芙卡洛斯带来一本几乎完好的诗集,她们靠在一起读同一本书,额头亲密地并排靠在一起,仿佛玻璃从不存在。芙宁娜有时只顾追逐芙卡洛斯如珠似玉的声音,而遗落了句子里的比喻和意义。但她太幸福了,幸福得不能感知到这一点。
芙卡洛斯伸手描摹她的眉眼,突然说道:“芙宁娜,我想你应该长大了。”
芙宁娜则得意地扬起眉毛:“我很高兴你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吗?我希望这不算太晚。就让我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等你长大了,就该成为讲故事的人,而非听故事的人了。”
“我不明白。我可以讲故事给芙卡洛斯听,也可以听芙卡洛斯讲的故事。无论我是否长大,我们都可以交换故事,不是吗?”
“但是这很不公平,芙宁娜。”芙卡洛斯眨眨眼,“你讲给我听的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可我带来的都是新鲜热乎的——你看,这本是上个月刚从芒索斯山麓的神殿废墟下挖出来的,克洛琳德——就是上次我和你提过的,剑术相当出色的那位——发现的喔。”
“那就让我出去嘛,芙卡洛斯。你明明自己也在外面生活,还有很多很多朋友,却要求我呆在伊甸里,翻看这些都卷边了的老东西,这才不公平呢。”
“还不到时候。我们是不一样的,芙宁娜。你是完美无瑕的,除了那颗心脏。而我,除了这颗偷来的心脏,从内到外都污浊不堪。”
“芙卡洛斯,不要再让诗歌的隐喻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我跟你说过,我不明白!”芙宁娜赌气扭过头去。
芙卡洛斯就笑了。她说:“看来我还是错了。芙宁娜还没有长大呢。”
“芙卡洛斯!真的够了!”芙宁娜生气了,“你拥有那样广袤的天地,可以每天观赏不同的风景,你还有什么克洛琳德——也许是别的名字,我不想记住。而我拥有的就只有死气沉沉的伊甸——不,不是我拥有伊甸,而是伊甸拥有我。我不过是你拴在伊甸里的囚徒罢了!我们能够阅读、对话、交流,我不明白我们的心脏究竟有何区别,而你,又还要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延长我的刑期多久!”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我的名字是你不可说的噩梦吗?我的存在是你私人所有的秘密吗?”
她的声音都一齐抖起来:“如果你把我困在这里就是为了欣赏我自娱自乐的丑态,如果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重复这些似有所指、一文不值的字句,那么,我恨你,我恨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好吧,”芙卡洛斯慢悠悠地说,“那么再见了,芙宁娜。若你深感寂寞,就如以往一般,在心中诵念我名吧。”
芙宁娜很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了。等她终于劝住自己的抽噎,从胳膊里抬起头来,伊甸之外又只剩下赭红坼裂的大地和一望无际的荒原。芙卡洛斯像她裙边的鲜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那本诗集被安放在玻璃旁边。多年来,各色书籍已经堆起好几个小丘,这本被搁在最新的那个山包顶端。还有一朵幸运的粉花落在硬壳封面上,侥幸逃脱了被不时冒泡的岩浆吞噬的命运。芙宁娜伸长脖子,辨认出上面烫金的作者姓名,阿波利奈尔。
阿、波、利、奈、尔。芙宁娜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重复这几个字:又是阿波利奈尔。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不想和你谈论天空,海洋和冰川;也不想和你谈论烟火、心脏和诗歌。
姐姐,我只想谈论你。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明白我已经长大了。你说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稻谷和蝴蝶都该在此时涌出地面,如流丽的诗歌从漆黑的腹中流出,这是万世万代不变不移的法则。我迫切地需要打碎这面可憎的玻璃,让稻谷和蝴蝶逃出伊甸——我想我的春天已经来临了,而你立于丰饶的春日太久,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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