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回到丹济,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彻查织风。这人以前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虽说朱苑的人他通常会在主观上选择无视,但客观上见没见过心里还是有数的。
等安排完这些,他又去了明邃的住处,本打算再多跟他了解一下当时的细节,却被下人告知明公子正在温泉沐浴。
黎深闻言本欲离开,心念一转,竟鬼使神差地抬腿往后院去了。
灵澈泉中水汽氤氲,明邃颀长纤瘦的身影趴在偌大的池边,下半身没在水里,只露出两条细白的手臂和线条优美的背部轮廓。
大概是泡得太过舒服,黎深到来时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边脸枕在胳膊上,如墨般的发丝倾泻而下,湿哒哒地粘在背上,隐约可见细长的脖颈和突出的蝴蝶骨。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被水汽一蒸,便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简直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入浴图。
饶是宗主定力再好,也被此情此景刺激得心脏狂跳不止。他轻轻走上前去,在明邃面前蹲了下来,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
明邃的长相是真的耐看,黎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嘴角、下颌,每一处细节都堪称完美,就像是被精心打造过一般,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让自己有幸遇到了呢?
黎深漫无边际地想着,指尖忽而一顿,目光似是瞥见了什么,他勾了勾指头,将明邃后背的头发拨到一边。
他看到了一道极浅的伤疤,就在蝴蝶骨偏下的地方,像是有些年头了,不仔细看已经不大明显,甚至上次在京城为他包扎伤口时都未曾留意到。
他记得这个伤。伤痕的印记虽已淡去,但在他心中的份量依然重如泰山。
“黎大爷~”
一个轻声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黎深动作一滞,转头发现胳膊上搭着浴巾的阿盏,正一手拢在嘴边叫他,想是怕声音太大将主子吵醒。
然而他的担心却是多余了。一向浅眠的明邃,这次却睡得异常地沉,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黎深知道这是累坏了才会如此。
“你主子睡过去多久了?”他问阿盏。
“有一会儿了。”阿盏奇道:“黎大爷,少爷今儿怎么睡得这般熟?咱们说话他都不醒……”
“丛林探险累的。”黎深随口敷衍着,继而又道:“总这么泡着不行。给他擦擦,让他到床上去睡。”
说着,他便弯腰将明邃从水里捞了出来。阿盏也很麻利,迅速给主子擦拭好身体。两人动作都很轻,因而没有弄醒他。待收拾妥当,黎深这才抱着人返回卧房。
明邃做了一个梦,梦中山火燎原,流火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熊熊烈火将他远远地隔在外围,他百感交集,一心想要冲进火场,胳膊却被一把拉住,他回头看去,拉扯他的是一只枯瘦的毫无生气的手,手的主人将自己藏在宽大的衣袍中,不见真貌。
明邃用力想要挣脱,然而那手看似干瘪,实则有着无穷的力量,令他丝毫动弹不得。他被死死禁锢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火无助地哀嚎,很快与火海融为一体。
而就在这疯狂蔓延的大火中,另一个身影却逐渐清晰起来。
“哥哥,好热!”
是答答!明邃的眼眶忽然湿润,他伸出胳膊拼命向前,口中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却依然摆脱不掉束缚他的力量。
火场中答答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明邃心急如焚,又去死磕自己的胳膊,岂料拉扯他的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张面孔。那张脸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音尖利又刺耳。明邃想要捂住耳朵,奈何手臂被紧紧锁在对方手中。他近乎崩溃,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前,力道之猛仿佛不惜扯断自己的胳膊一般。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救救我……”答答的声音逐渐淹没在火海中。慢慢地,她也化作了一堆白骨,只是那白骨的骨骼却像极了另一个人,尤其是那颗被烧得焦黑的头骨,好似魏小侯爷在无声控诉:“瓷窑里好热,护城河里好冷……明明是吴苏两家的恩怨,为何要我白白枉死?”
“昭澜,你救得了谁呢?”拉住他胳膊的苏棠冷冷地问。
明邃满眼含泪,愤恨道:“我是救不了他们,可你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又挽回了些什么呢?”
苏棠一愣。
明邃感到自己的心很冷,但身体中流淌的血却是热的。
“见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颤抖变得坚定:“仇恨没有尽头,我不会像你一样走上不归路。我要……”
话还没有说完,梦境却戛然而止,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梦中惊醒。
晨光透过床帏露出的缝隙打在宽敞的大床上,窗外鸟鸣虫语。
明邃倏地睁开双眼,无声地平复着混乱的呼吸。随着他的苏醒,梦里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
谁也没有发现,在这个一派祥和的清晨,明昭澜深灰色的眼瞳,又一次染上了血色,浓烈而肃杀,较之在京城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梦中未流尽的眼泪在红眸中微微闪动,让他整张脸都焕发出与往日不同的妖异之色。
这妖冶的红,仿佛是在眼底埋下的一把火,只等着风起之时,点燃目之所及的一切。
待喘息逐渐恢复平稳,明邃才慢慢从梦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想要对苏棠说什么呢?最后那句呼之欲出的话,醒来之后自己竟也记不得了。
他揉着眼睛下床,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自己发了一会儿呆。
不多时,外间的阿盏听到房内的动静进来服侍。
此时明邃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阿盏并未看出什么不妥,只是边照常唠叨着,边在他的脸颊和脖颈处上了些药。
明邃只记得自己昨晚在温泉中睡了过去,至于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一概不知,便顺口问阿盏:“你怎么把我弄回来的,用扛的吗?”
“是要扛来着。”阿盏给他递了杯茶,回道:“后来黎大爷过去,直接给您抱回来了。”
明邃一口茶险些喷出去,放下茶盏咳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住,他神色古怪地看向阿盏:“我当时……光着身子?”
“瞧您说的。”阿盏拍拍背给主子顺了顺气:“谁还穿着衣裳洗澡呢?”
明邃却是一脸不可思议:“你瞧见他来了,好歹给我裹点什么吧!”
阿盏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纠结什么,大剌剌道:“嗨,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裹的。”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明邃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要知道从前跟江箔魏言他们也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如今即便和黎深有着更加特别的关系,大老爷们儿们之间互相看看,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虽然他还是觉得别扭。
“盏啊,你对你黎大爷怎么就如此无条件地信任呢?”明邃打着呵欠问道:“他跟咱们从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连手下也是一言不合放狼的放狼,下蛊的下蛊。自打来了岭南,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也见了一大堆,心里就没有过什么想法?”
主仆二人还未曾就此深谈过,阿盏本是个一惊一乍的性格,来了丹济之后却是出奇地冷静,一度令明邃十分费解。
“这地儿是挺古怪的,小的以前没见过。”阿盏云淡风轻,说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然后呢?”明邃有点佩服自己的小厮了。
“至于黎大爷……”阿盏又认真思考一番才道:“我觉得黎大爷挺神秘的,但还是愿意信任他。”
“哦?”明邃笑着看他:“这是为何?”
“因为他对您好啊。”
明邃一愣。这因果逻辑说得狗屁不通,却让他醍醐灌顶,不禁心中一暖。
阿盏单纯,很多事情却也看得清本质。
打那之后明邃不但没进山,连长陆宫的南北大门都没再出过,他多数时间都会待在书阁中,偶尔遇见青泽便闲聊几句。青泽与他逐渐熟络之后,没有之前那般拘谨了,性子较之从前也开朗了不少。
只是这几日,明邃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黎深。原因无它——两人正在赌气,起因则是黎深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了出事那日当值的城门守卫。
那守卫明明劝诫过明邃莫要进山,怪他自己没有听,黎深却偏要拿着他的错误去惩罚不相干之人,这使得明邃大为恼火。他得知此事后当场就去找黎深理论,谁知这次黎深打定主意不作退让,二人这才一直冷战至今。
狗屁对他好!明邃愤愤地想,觉得阿盏就是根被蒙蔽了双眼的墙头草。
很快到了上元节,墙头草阿盏将一切收拾妥当,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要启程去雾川了。然而目前来看,黎大爷与自家主子依然没有要和好的迹象。
黎深也很头疼,他第一次跟明邃吵架,还僵持了这么久,原本只是想借这次惩罚给小少爷长点教训,防止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谁知玩儿得太过,人家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越闹越凶,算是彻底收不了场了。
他堂堂兽族族长,宗族至尊,丹济一霸,岭南地头蛇,蒹州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如今不过罚了个小小守卫就要让他认错,宗主大人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况且以前他发脾气也都是明邃主动来哄,这次却要换他低头,宗主大人思前想后,无论如何都抹不开这个面子。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间的僵持就一直持续到了临行前夜。
黎深冷着脸独自用完晚膳。挺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问了望月明邃的动向。
一句软话就能解决的问题,望月搞不懂宗主到底在硬撑什么。不过他既然没撑住问起来了,望月便老实回道:“上元节燃放花灯,公子去城中赏灯了。”
黎深闻言彻底坐不住了,怒道:“他还有闲情雅致去看灯?”
望月照顾宗主情绪,说了句两边都不得罪的话:“公子大概……是想在离开丹济前多留些念想吧。”
说到这个黎深更郁闷了:“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大气性,来了蒹州倒是脾气见长。”
“他哪里是长脾气,只是心善看不得您跟无辜的人发火罢了。”望月又劝:“再说公子毕竟年纪尚小,您不妨多让着他些。”
黎深正倚在桌边喝茶,鼻间发出冷冷的哼声:“他差点没命,我还不能发火了?再说我是冲着他发的火吗?”
‘要是真冲本人发火,人家根本不会在意,早就三言两语把你哄过去了。’望月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直言。宗主是怎样的脾气他一清二楚,此时只心平气和劝解道:“话不能这么说,公子只是因为连累了旁人,心中过意不去罢了。我听阿盏说,前几日他还亲自去看望了那守卫,送了好些药材和补品给人家呢。”
听到这里,黎深的脸又黑了几分,半晌叹道:“他对别人总比对自己好。”
“谁说不是呢……”望月继续晓之以理:“宗主,明公子在这里无亲无故,除了您再无其他相熟之人,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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