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的中心人物明邃,此时正怀抱着龙蛋,与神巫阿曙面对面地坐着。
阿曙听完明邃这一路的经历,也是一阵唏嘘。
明邃喝了口茶,笑问:“阿曙姐姐没有在预知梦中看到这些吗?”
阿曙摇摇头道:“梦境只是预示历史与未来连接处的走向,并不会展示其中细节。就比如说,与龙谷城一战,我只知机缘在你身上,至于你会如何去做,这个过程却不是我能窥见的。况且天机不可泄露,即便结局注定,我也不会违背天意将之提早公诸于世。”
明邃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阿曙姐姐指点一二。”
阿曙手掌摊平,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邃于是道:“结局注定的意思……是指未来是唯一确定,不可动摇的吗?”
这孩子倒是聪明伶俐得很,阿曙点头:“正是。”
明邃的困惑却并未因此解开,他继续追问:“如果一切无法改变,那么神巫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阿曙一愣,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悟性,自从她成为神巫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这种问题。
“神巫存在的意义……”阿曙喃喃念着,将桌案上的香点上,青烟袅袅上升,良久她才缓缓道出玄机:“是为了见证。”
明邃怔了怔,像是有所参透又像是没有参透,一时觉得心中疑惑更多了,一时又觉得所有问题都因这两个字得到了解释。
二人心照不宣,也就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阿曙目光柔和地看着明邃带来的那颗蛋,不禁感叹:“谁会想到,龙族倾其所有求而不得的,最后反倒是落在你这个本无所图之人手里呢?”
明邃笑了笑,他不仅无所图,最开始还想把这烫手山芋拒之门外来着。
“你的毒解了吗?”阿曙又问。
明邃点头:“多亏未渊,现已没什么大碍了。”
“他对你的这份心的确难能可贵。”阿曙道,继而说了一句十分不符合她如今身份的话:“我弟弟,从今往后就拜托给你了。”
明邃僵在原地,面露惊讶地看着她。上次见面时,她还因提到子嗣问题与黎深不欢而散,怎么今日竟主动松口了?不,这不单是松口,还是来自黎深娘家人的郑重托付,再想得大胆些,岂不是相当于变相提亲了?
明邃高兴之余不忘向她确认:“阿曙姐姐,你若同意我们的事,未渊将来可就没有继承人了。”
阿曙冷哼道:“就你宗主哥哥那脾气,他会搭理别人同不同意?”
明邃心虚地挠挠下巴:“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同的。”
“别说漂亮话了。”阿曙隔着案桌冲他眯了眯眼,遂即正色道:“深儿不打算要子嗣,这一点他很早就决定了,甚至早到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只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诞,在宗主之位没坐稳之前,他是绝对不能对外透露半分的。”
“这是……什么缘故?”明邃从未听黎深提起过,因而对此毫不知情。
“一部分原因在于你。”阿曙看着他道:“他中意你不是一年两年了,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明邃的脸有些红,闻言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至于另一个原因……”阿曙停顿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出了真相:“他希望兽族本家这一支血统就此断绝。”
神巫人淡如菊,声音通常也是冷冷的,从她嘴里说出这番话,更是添了几分凉意。
明邃知晓黎深的所有过往,也能够体会他曾经的痛苦与挣扎,以及那种如坠冰窟的绝望压抑之感。
但他却笑了。不为别的,正是关于血统传承之事,他们虽不曾和对方有过任何交流,心意却是相通的。
阿曙见他这般,眼睛瞪得老大:“你不会也……”
“谢谢你,阿曙姐姐。”明邃起身告辞,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无数盏设计精妙的明灯:“星空很美。”
他喜欢看星空,未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将会有另一个人陪着他,数尽繁星,看遍凡尘。
明邃出来时,阿盏在门外坐的腿都麻了:“祖宗,您可出来了。”
明邃把龙蛋交给阿盏抱着,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么?”
“看样子是呢。”阿盏道:“咱赶紧回吧,不然黎大爷又该惦记了。”
“三句话不离黎大爷的盏哥,”明邃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没弄错的话,你的月钱是我给的吧?”
阿盏嘿嘿一笑,显摆似的拍拍钱袋:“黎大爷也赏点儿。”
明邃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该从何骂起:“吃里爬外还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了。”
二人回到长陆宫,刚巧碰上众族长从议事厅鱼贯而出。
从前黎深召集众族长商讨族中事务时,明邃多数时候会选择回避,但日子久了,互相之间总是会碰面的,再加上明邃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族长们只要与他打过一次照面,便没有不认得他的。
明邃这边就更不必说了,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一张张面孔想不记得都难。
因此双方碰面时,明邃便如同从前那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要往书房那边走,岂知平时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族长们,说起话来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轻狂。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竟喊起了“夫人”来。
明邃微一抬眸,似笑非笑地问:“诸位这是喊谁呢?”
这一战虽短得不像话,明邃的威名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响了。即便是那些曾对他抱有轻视心理的人也都纷纷改观,转而被他有勇有谋的本领所折服。
明邃面上漫不经心,声音温和有礼,看似问得随意,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凌厉之意。众族长内心一个激灵,同时生出一种这明公子比宗主还不好惹的感觉来。
他们替自己擦了把冷汗的同时,也顺带替他们的宗主擦了一把。
钟灵从后面拍了拍手,给众人指了条明路:“别在这挤着了,都散了吧。”
族长们尴尬地告退,明邃拉住钟灵问道:“怎么不见德音?”
钟灵“哦”了一声,解释道:“朱苑下落不明,灵灵被派去执行搜寻任务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的,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宗主,务必将喜宴的日子提前通知他。”
什么跟什么?明邃听得没头没尾,但不妨碍他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去找黎深兴师问罪。
“喜什么宴?”他敲了一下黎深身前的桌子,一脸不爽道:“我答应要娶你了么?”
黎深从卷宗中抬起头,看见明邃后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的昭澜,连气势汹汹的样子都可爱得紧。
宗族大人暗自陶醉了一会儿,伸手去拉明邃的手腕:“那你答应吗?”
明邃被反将一军,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白了他一眼作罢。
“对了。”黎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今儿一大早城外来了个人,说想要见你。”
“谁?”明邃十分无奈,早上的事情,他老人家现在才想起来说。
黎深目光微沉,脸上笑意却未收,他平静地道出了一个名字:“庄寻。”
庄寻没有死,但却无处可归,明邃清楚这一点,只是未料到他竟有胆量只身前来。
那日城头对决,险些因为庄寻弄出大乱子。此人本是有几分胆识的,却因为一直被朱苑和织风压着,这才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明邃对这位表哥恨不起来,但也实在谈不上有感情。庄寻敢来见他,要么傻要么不想活了,要么……就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会不会与朱苑有关?
“那就见一见吧。”明邃淡淡道。
只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庄寻主动把自己送上门,竟然是为了能见织风一面。
“抱歉,这件事不能答应你。”明邃冷冷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庄寻一脸失望,刚打算走,却听明邃又道:“同为乌梁后人,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庄寻回过头来看他,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眸此时只剩下了迷茫和惶恐。
黎深对他还算是比较客气的,没有捆绑没有遮眼,就这么大剌剌地将人放了进来,颇有赢家风范。
明邃最受不了这种无辜又无助的眼神,撇过头去不自在地问:“还记得天梯木的那个诅咒吗?”
庄寻木讷地点了点头。
明邃于是道:“织风说的没错,历任君主死后要挖出眼球埋入树下,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但事实上,他了解到的情况仅仅还原了一部分真相,而他不知道的那部分,才是这段历史的重点。”
“什么……意思?”庄寻不解其意。
“献祭双目,当然有交易的成分在,但初衷还是如织风最初说的那般,为了让灵魂深埋土中,等待神树的根系将其吸收。如此一来,便能与天梯木合二为一,而那时的他们,也就成了神。”
明邃起了个头,接着娓娓道出真相,这也是外祖父离开之前告诉他的秘密:“而乌梁国的第十六任新君,并没有挖掉他父王的双眼,并非不忍心,而是故意为之。”
“这、这不可能!”因为激动,庄寻暗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争辩道:“乌梁延续数百年之久,一直国运昌隆,他怎么可能不顾诅咒,冒着亡国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如果说……”明邃平静地打断庄寻:“亡国就是他的目的呢?”
庄寻神色怪异地看着明邃,似乎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明邃轻叹一声,将繁华的虚伪撕开,只留下了冰冷的真相:“乌梁早已衰败,那些谎言不过是编出来聊以□□罢了。”
庄寻颓然地站在那里,半晌不知该做点什么。最后,他求助似的看向明邃:“表弟……”
明邃与他对望一眼,交给他一瓶解药,然后把话说完:“所以,不要再步你祖父的后尘去寻找什么天梯木了,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庄寻失望地离开了,明邃也没有再去为难于他。祖辈的恩怨,始于织风便该止于织风,没有必要在庄寻身上继续延续下去。
想到这里,明邃对黎深道:“是时候和织风做一个了结了。”
黎深了然,唤来佟管家,让他去牢里提人。
牢房的钥匙归佟远道管,他接了命令退出去,不多时便把织风带来了。
织风的眼睛依然被蒙得死死的,外面雨势渐大,他被淋得大半个身子几近湿透,很明显没人为他好好撑伞。黎深和明邃带上他往藏书阁后的小庙去,三人穿过地下长长的暗道,最终来到了顾又樨的墓室之中。
“跪下吧。”黎深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弯,织风应声倒下。那姿势与其说跪,倒更像是被踢趴下了。他暗自咬了咬牙,哼哼唧唧地跪直了身子。
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织风本就沧桑的脸又增加了几分病态,他怕死,尤其是感到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更怕了。
他十分不满意自己作为俘虏受到的待遇,有心倔强一下不磕这个头,但又实在是没有底气与人谈条件。他是个没原则没底线惯了人,明邃一句不容置疑的“该做什么不用别人教吧”,他便颤巍巍地冲顾又樨的棺材磕起头来。
明邃冷冷地看着他脏兮兮的背影,觉得既可悲又可怜。
然而卑微到尘土里的人,依然努力地苟活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对生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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