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云簪就被热醒了。体内药血与腕间毒素激烈相抗,热毒交攻,令她痛苦不堪。
她咬牙撑着,脑海里云遮雾绕的记忆、过慢的思绪等等感官,在一波波抗击中彻底苏醒。
甚至想起祁药儿每次施针时的场景。
每月初一、十五,祁药儿都要按时给小仙施针。
他还会问:“小仙,你感觉怎么样,可还记得曾经的事?”
“不记得。不过,你施过针后,我舒服不少,没有恶心难受想吐的感觉。”小仙缓缓笑着宽宥他。
然而……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小仙一定要下崖换掉龙骨水车所有的车板?
除保证龙骨水车的使用年限外,小仙想要离开祁药儿的视线,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试着不施针又会怎样?
可是她一直寻不到机会。
祁药儿的关心、爱护,让她拒绝不了。
每次施针前,小仙都能感觉到体内某种相抗的力量迫使她做什么,又被恶心难受得不行。
一直到黍离和楚让在水灵镇出现,彻底坚定了她拒绝施针的念头。
她不顾祁药儿的阻拦,连夜下崖,待在龙骨水车边的栅台上过了一夜。
那一夜,她的思绪和记忆如同堤坝泄洪,过往在痛苦中挣扎复苏,彻底填埋脑海。
“嗬……”云簪忽地坐起,抹把额头的汗,一阵恶心上袭,吐出一口红黑相间的杂血。
“嗬嗬……”这应该是翡翠头注入体内的毒。
她正想下床喝水,支撑手的力量不足,又倒回床铺。
门口进来两名衣着相似的姑娘,急忙近前扶起她。
“夫人,你要什么同奴婢们说。奴婢月罗。”
“奴婢月霞。”月霞行过礼就去倒水。
云簪看着肿的老高的臂腕,想起楚天机昨夜的恶行,气得牙痒痒。
她喝过月霞喂的水,又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月罗:“我们是绿风郡守夫人的贴身侍女,被大人遣来照顾夫人。”
云簪颔首:“外间还有何人?”
月霞机灵道:“回夫人,我家大人带着衙役护在庄外。此外,门口守着九名自称江北水师营的将士,以及他们的首领游雀大人。”
“游雀还在外面?”云簪预料楚天机因着祁庚一事,应该已经连夜回南蜀,没想到他把游雀留下。
长吸口气,又让两人更衣,“唤游雀和郡守进南堂。”
月罗急忙出去叫人。
游雀和郡守进南厢厅堂,就见云簪在堂上正襟危坐,一眼看去,就令人生畏。
绿风郡郡守急忙下跪行礼:“南旋府早春城下辖绿风郡郡守桓闻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游雀亦单膝跪下。
“起来吧。桓闻,朕在此处消息还有多少人知晓?”
桓闻垂手躬身:“回陛下,楚国公临走前交待,于陛下有关之事,不宜宣扬。是以,下官只令府衙人乔装打扮,守在散人居四处,以防宵小惊扰圣驾。”
“呵。”云簪轻扯唇角,“都撤了吧。另外,库房的上等杨木不足,你到城外……罢了,左右不过十数天时间。朕亲自上山去砍杨木。”
“……啊?!”桓闻以为听错,确认过陛下的眼神,又赶紧垂首。
他真想揍死那个让陛下砍木头的家伙。
这是谁?这可是永庆帝的女儿——庆和帝啊!
谁让陛下上山伐木?!
自从得知散人居住着女帝,他就派人在周围打听,一扯就扯出十多年前的旧事。
只是,思索整件事,仍不明白凌云散人与陛下的真正关系。
有街坊邻居说,凌家女儿原名云昭,乳名“小阿簪”,当今陛下闺名“云簪”,莫不是当今陛下的生父就是这凌云散人?
前些年凌云散人的夫人还找了过来。
那这夫人莫不是……!?
惊天大密啊!
……
天家的水太深,知道多死得快。
他只管办差。此外,顾好自己一亩三分地。
只是,楚国公认过的人定不会有错,说她是女帝就是女帝。
“你下去吧。”云簪待桓闻躬身退去,问游雀,“你家主子什么说道?”
游雀微凛:“公爷临走前令属下回隐卫营。”
若是从前,云簪该是一顿怄气,又想着法子把人塞回去。如今……她看着如临大敌般的游雀,想起卧秋府庄园里他对楚天机的守护,在楚天机与自己间的为难挣扎。
相较之下,飞鱼倒是更简单些。
“你的想法呢?”云簪问。
游雀眼前微亮,旋即骤灭,双膝下跪,抽出匕首奉过头顶:“入隐卫营者,终生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你不算隐卫营老人。”云簪缓缓道,心知他要什么,那看在楚天机的面上,赐了又如何?
“当年,你到他身边时,比朕大不了几岁。当时,可是服用了蛊药?”
游雀嚅唇,抬眼看向上首的云簪,又默然垂下:“国公爷已替属下拔除蛊毒。”
云簪莞尔:“朕果然让你很为难。”
“属下不敢!”
云簪扬眸:“念你过往功绩,朕给你一次自行选择去留的机会。
从今往后,你的将来由你自己做主。”
游雀不敢置信地抬眼,却又感到心塞。
楚天机不要他,现在连陛下都不要自己么!?
反握匕首,往颈间抹去。
“住手!”云簪急喝,看他的匕刃停在颈处,无奈又好气,“你主子是个看不清的,没想到属下也是这样执拗。
朕的话这么难理解?
行了。朕命你重回楚天机身边,往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但凡朕下令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不听令行事,而是凭你心意做事。”
游雀视死如归的朦胧心境在这刻豁然明了。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上位者的试探,一如当年隐卫营里选择服下蛊药前,统领清儒假意问:你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不为陛下效忠,即刻离开。
然而,当真有人走时,下一瞬,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陛下虽是所有人效忠的天,但她终究不是当年的统领清儒、柏山之流。
游雀的心间泛起感激,磕头谢恩:“多谢陛下成全。”
云簪挥手,又道:“祁庚先行一步去南蜀,以十万山里的情况推测,应该带走不少蛊人刺客。”
想起这茬,不由轻吁口气,“你去追他吧。倘若楚真一的力量不够,可调令整个江北水师营的人前去助阵。”
不过,南蜀那等地方,人多反而碍事吧?
“多谢陛下。南蜀山多地少,行军不易。属下会经过十万山小道,追上公爷。”游雀说完计划,豁然起身,刚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去,神情又有些迟疑。
云簪舒心地笑了。
“麻姑她们过几日就到这,桓闻带人在这守着朕,无妨的。”
游雀再不迟疑,入院交待伍长几句,让他守好陛下,纵马前往十万山,去追楚天机。
堂上,云簪扶着肿胀的手臂,摸着发晕的头,喊了廊下“翘首顾盼”的伍长进来。
伍长从未料到护卫陛下的责任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肩头。
他有些憨又有些发懵,就怕没及时听到陛下的命令。
“啊?陛下,您说什么?”
云簪好脾气再说一遍:“你带几名兄弟随朕上山,去砍几棵老杨树回来做床柱。”
伍长眨着眼睛跟她出门,一路带人进山也没回过神。
当日,只听陛下哭唧唧说什么砍树,只是离得远,不让听清楚,没想到真有上山砍树得一天。
云簪的手腕没好全,药血和毒素依旧在抗争。
她指挥伍长和几名水师将士,给杨木剥皮晾晒。
同时,又从库房搬出以前的木料,一边画图一边教大家削木制板。
水师营的将士忙起来后笑得不行。
自嘲将来退伍,回家乡做个木匠也能过活。
云簪就道:“不要小瞧这门手艺。待你做的精细,将来给兵部、武库设计机关、攻城器械,就是顶级匠人。”
众人连道不敢,真跟着云簪仔细处理、雕琢木料。
期间,郡守桓闻带幺女桓星过来帮忙,起初也挺吃惊,吃惊过后就撸袖子随陛下一起搬木头干活。
桓星帮着云簪画雕花图纸,从南厢的书房看出去,正好见亲爹被木头压地直喘气,打趣道:“我爹是苦出身,以前也干过这般重活。”
云簪正见桓闻向这边扶着腰低头行礼,颔首道:“桓大人治理地方极有方法。听说他已经在任六载,按理十三道司对其功绩累积表彰,应已升迁早春府。”
桓星吹着画上墨汁,玩笑道:“我爹说他这辈子没啥大志向,守着一方郡城和百姓,效仿末周太守申丹大人,保境平安,便是大功一件。再有就是,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可以。”
云簪轻笑:“申丹乃乱世菩萨,确实值得效仿。”
桓星又道:“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卧秋北地等大城,与咱们南旋的日常不同。北地人多筹谋,南旋人多慵懒。
正所谓,少来不入南旋,老来不出绿风。
说得就是咱们这地方商稳农闲,自古是太平之地。”
云簪自然知道南旋等地的民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蜀人女娇男傲,多执着。南旋人懒散爱平和。
父亲在绿风郡出生,又回到绿风郡,也正是因此地民风朴素,百姓爱热闹和平。
数日后,那家人订的拔步床即将完成,楚让和黍离先众人一步入绿风郡。
云簪看着两人风尘仆仆跪在门口,摸着已经退下肿胀的手臂,轻声道:“起来吧。”
黍离直接起身,进来服侍云簪,边道:“陛下,东山府那边是孙老太傅邀请百年乐团回归紫燕郡,同时,他还给他们命名紫燕乐团。”
云簪轻提眉宇,侧首问:“你可去问过孙老太傅?”
“孙老太傅是太上皇太傅,也是陛下的太傅。属下不敢贸然打扰。”黍离惭愧道。
“无妨。此间事了,朕亲自前往东山府。”云簪又看向楚让,“西六府什么情况?”
楚让垂首道:“大都护长子轩辕清朗已在数月前暴毙。
大都护对外宣称:大公子因病亡故。
属下恐都护府暗度陈仓,却发现近月来,都护府一切如常,并无特别举动。
若说有……都护府把小公子轩辕青虞送往京城,听说已经入住百君馆。”
“百君馆?”云簪嗤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楚让:“此外,属下发现雪草城郡守蔓草和司马周鹰,与紫燕乐团过从甚密。只是,雪草城戒备森严,混血人种遍布城内,对属下这等庆人身段极为敏感。
大都护日冕的势力与雪草城势力在草场牧地有几次械斗。”
云簪从他的只言片语抓住什么。
黍离和楚让潜入西六府,定是被大都护日冕察觉。
清朗参与紫燕乐团的事,国师行如的出现……让大都护舍弃长子清朗,又把幺儿青虞送入京都为质。
雪草城郡守蔓草和司马周鹰,她留有几分印象。
当年,母皇打进西六府,蔓草是那个领路人,而周鹰是带领周奴反抗摩尔人的首领。
摩尔人被母皇带兵驱除至天阙山外后,西六府沿袭前周时的官制,以都护和三城郡守、司马共治,彼此平权制衡。
这是母皇的智慧所在。
楚让带回来的消息无疑让西六府的局势越发明朗。
大都护有想法,也会先平衡西六府郡守蔓草和司马周鹰的掣肘,而在此前,庆宫朝堂应该做出相应对策。
这对策——不正是国师行如!!!
云簪忽得笑起来:“潜龙在渊,不明天下。凤鸣九天,纵览时局。”她让两人先去休息,整理裙摆,继续到院中雕刻花板。
又一日,比麻姑她们先到得是江南首富梁青芙。
她风风火火闯入院中,见一高挑干练女子系着白布围裙,专注地雕刻一块花板。与记忆里叔父凌云的模样重叠,着实让她娇躯一震。
她赶紧上前行礼:“草民梁氏青芙见过陛下。”
云簪侧眸扫她眼,驳领锦缎,一身干练,只是这弯腰的姿态都显出她几分不羁心性。
“梁青芙,梁念卿是你谁?”
“正是家母。”梁青芙轻吁口气,偷瞟两眼,对上一侧黍离虎视眈眈的眼睛,送去个笑脸。
“黍离姑娘已经到了。楚国公让我派人去西六府找你,一直没有你的行踪,吓得我真是几天几夜没睡安稳啊。”
原来你与你家陛下早已会合一处!
黍离面色不变,站在云簪后方警惕地看她。
云簪侧身看去:“楚天机让你派人找她?”
“哎。陛下,不止黍离姑娘,还有楚让大人。楚国公给了画像让我派人去找。另外,他还给了我陛下的画像。”
梁青芙抽出一张画卷递去,见云簪接去,笑得越发自得。
——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母亲就答应让自己娶梁安做侍夫。
欣喜之下回头找梁安,这家伙正被楚让拦在门外,她“哎”了声,“楚大人,自己人自己人。”
楚让只看向云簪,见她点头示意,放了梁安入院。
云簪打开画纸,画得是她十五岁时的容貌,只眼睛的神采好似七八岁时,灵动狡黠,犹有几分被隐藏起来的天下独尊的傲然气质。
凝眉思索,想起那幅楚天机说在京城楚国公府的画像。
这张画应是仿照那幅画临摹而成,只是又添了画者对画中人的个人想法。
——在楚天机眼中的轩辕云簪应该长成这样?
她把画纸递给黍离,看向梁青芙:“你母亲可好?”
“好。多谢陛下记挂,母亲在早春府居住,梁家一切安好。”
云簪对这位传闻里的表姐没有印象。
儿时,她确实问过父亲关于梁家的事。
只是,当时父亲说:“梁家确实想把女儿送来与你作伴。但是,梁念卿,就是你姨母怕耽误你学业,没让那淘气的丫头过来。”
梁青芙发现女帝话少,赶紧道:“此次母亲本是要来拜见陛下,只是她年轻时走南闯北累坏身体,如今旧疾复发,没能赶来,望陛下体谅。”
“梁姨母曾替大庆财库奔劳,功高志伟,理应是朕——我前去看望她。青芙表姐,你对此地应该熟悉吧,随意就好。”
“哎!”梁青芙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腰板看向西厢门口的床架子,“做得真好,这手艺不输凌叔父啊。”说完,她对上云簪无言的眼神,一拍嘴巴,“对不起,陛下表妹,表姐无意提起故人。”
“无妨。”云簪低头刻着雕花,又问,“你和楚天机很熟?”
“那是。”梁青芙毫不犹豫把楚天机在绿风郡的所作所为卖个彻底。
“若不是知道他底细,周围人都以为他是叔父从哪找个儿子回来。
楚天机也好,帮叔父砍树伐木,种树买菜,样样不落人后。
那边的风炉就是叔父亲手替他打造。
那日,我拿这炉子烤鸭子吃,被他放蛊蛇咬。
后来,我使了妙手空空的手段,偷走他随身的蛊匣,转手一卖,净赚三万五千两。吼吼吼……”
云簪听后都吃惊:“什么蛊能卖这么贵?”
“我也不清楚那蛊的效用。只是,后来这小气家伙拿蛇咬我,威胁我一定要把蛊找回来,害得我每月都要找他拿什么缓释丹。不然……”梁青芙耳根一热,偷瞟了眼背后脸红的梁安,轻咳了声,“陛下表妹,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帮我把解药讨回来。”
云簪不明所以,也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话好讲。
梁青芙吧唧吧唧说个没完,连桓星都听得目瞪口呆。
梁青芙:“我哪知道买蛊虫得人是白莲教啊。我见那人长得不错,高鼻深目,仪表不凡,出手又大方,就起了结交的心思。”
梁安吐槽:“小姐是想把人拖回床上。可惜,人家买了蛊就跑。”语气突兀,让人不觉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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