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孤崖问天(上)
夜色如墨,将峨眉山紧紧包裹,唯有一轮明月当空,让肃杀的空气中似有一息尚存。前山方向的喊杀声隐约传来,如同远天的闷雷,敲在每个人心头。
紫阳宫众人护着王同五、庄梦蝶,沿着陡峭的山径疾步而行,直奔后山禁地。沿途所见,原本应由太玄殿弟子值守的关卡要隘,此刻竟空无一人,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掌门,各处守卫似乎都已按计划调离了。"俞贯虹浓眉微蹙,沉声禀报。
吴道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漆黑的山林,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何师弟部署周详,想必是为了集中力量应对前山之敌。我等速往藏经阁,不可耽搁。"
王同五紧紧跟在吴道广身侧,手心满是冷汗。前山的厮杀声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兵刃交击的锐响,都让他仿佛看到又一位峨眉弟子倒在血泊之中。"都是因为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庄梦蝶,见她秀发微乱,清丽的脸上血色尽失,唯有那双紧握紫竹笛的手,依旧坚定。
终于,众人登上了问天崖。崖顶平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身后便是峨眉禁地藏经阁的重檐飞角,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仿佛亘古如此。
就在众人刚刚踏上崖顶石板,尚未站稳之际——
"吴真人,别来无恙。"
一个清越平和的声音,如同雪山融化的冰泉,毫无征兆地响起。只见崖边,一袭月白长衫悄然矗立,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与这夜色、这孤崖融为一体。卓玉堂缓缓转身,冰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目光平静地落在吴道广身上。
紧接着,毛骧、文不成、邹项、一众都尉府亲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崖石阴影、古松之后缓缓步出,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形成了合围之势。
紫阳宫众人瞬间色变,兵器出鞘之声不绝于耳。俞贯虹、梅玉贞、叶云天立刻抢步上前,将吴道广和王同五、庄梦蝶护在中心。
吴道广紫袍微拂,上前一步,将身后小辈牢牢挡住,气息沉凝如山,与卓玉堂那无形的寒意分庭抗礼。"卓先生,毛大人,诸位真是好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峨眉腹地。"
毛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吴真人过奖。‘山人’自有妙计!"毛骧并未想透露何道真的身份,只是一语双关的回了句。
卓玉堂抬手,示意毛骧稍安,目光依旧澄澈地看着吴道广:"吴真人,朱明取代暴元,乃是天命所归,解民倒悬。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江湖之力,亦当纳入王化,各安其分,方能保四海升平。此乃大势所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请真人以苍生为念,交出张氏遗孤,以及...他们身上那不该存于世间、足以动荡朝堂的'秘密'。如此,可免干戈。"
"秘密?!"王同五心中猛地一揪,瞬间想到那两枚月下显圣的玉佩!他猛地看向庄梦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了然。原来,朝廷真正的目标,不仅仅是他的身份,更是这连他们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玉佩之秘!
吴道广眉头微蹙,他虽不知"秘密"具体所指,但心知这必是朝廷发难的真正借口。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卓先生,朱元璋得天下,自有其功过,贫道方外之人,不予置评。然则,同五、梦蝶二人,早已与前朝旧事斩断牵连,不过是两个身世飘零、欲在峨眉寻一栖身之所、参悟道法、涤荡心尘的孩子。朝廷为何定要行此斩草除根、牵连无辜之事?岂不怕有伤天和,徒造杀孽?"
"前朝血脉,便是原罪!身怀异宝,更是取祸之道!"毛骧冷笑一声,语气森然,"吴道广,休要再巧言令色!"
卓玉堂再次抬手,目光扫过紫阳宫众人紧绷的脸,最后落回吴道广身上:"看来真人心意已决。既然如此,刀兵相见,难免死伤,非你我所愿。不若依循古礼,以武论道——三阵赌输赢。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若我方胜,请真人履行承诺,交出二人;若贵方胜,我等即刻下山,绝不纠缠,今日之事,就此揭过。真人以为如何?"
这提议看似公平,甚至给了势弱的紫阳宫一线生机。俞贯虹、梅玉贞等人闻言,紧绷的心神稍松,若能凭武艺取胜,或可免去一场血战。
吴道广深邃的目光与卓玉堂那冰蓝色的眸子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气机在交锋。他心知此乃缓兵之计,或有阴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这或许是保全身后众人最好的选择。
"好。"吴道广缓缓颔首,"便依卓先生之言。"
"某家来打头阵!"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从毛骧身后响起,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排众而出。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铁,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他每踏出一步,崖顶的青石板都微微震颤,手中那柄百斤重的狼牙棒随意拖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正是"破甲锥"石破!
紫阳宫众弟子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巨汉一看便是外家横练功夫登峰造极之辈,力大无穷,寻常刀剑难伤。
俞贯虹浓眉一轩,正要迈步出阵,梅玉贞却已抢先一步:"大师兄,你是本门支柱,后面还需你与师尊压阵,这一阵让师妹来。"
叶云天张了张嘴似要劝阻,但见梅玉贞神色坚定,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紧握剑柄的手微微发白。
"峨眉梅玉贞,请赐教。"梅玉贞青衫飘飘,持剑行礼。
石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小娘子细皮嫩肉,某家一棒下去,怕是要香消玉殒!"
话音未落,狼牙棒已带着恶风横扫而来,势如奔雷!梅玉贞不敢硬接,纤腰一扭,如穿花蝴蝶般闪避开去,剑尖疾点石破手腕。石破招式虽猛,但转折间略显滞涩,梅玉贞正是看准这一点,以轻灵对刚猛,剑光如雨,专攻其必救之处。
两人缠斗三十余招,石破空有一身神力,却被梅玉贞精妙的身法耍得团团转,狼牙棒每每擦着她的衣角掠过,险象环生。紫阳宫弟子看得手心出汗,每当梅玉贞惊险避过重击,便响起一片低呼。
吴道广微微颔首,对俞贯虹低声道:"玉贞已窥得制胜之机。石破力大却失之灵变,久攻不下必然心浮气躁。"
果然,又过十招,石破久战无功,怒吼一声,狼牙棒高举过顶,使出一式"泰山压顶",全身空门大露!梅玉贞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形如电切入,剑尖精准点中其手腕要穴。
"撒手!"
石破只觉手臂一麻,狼牙棒"哐当"坠地。他踉跄后退,满脸难以置信。
梅玉贞收剑而立,气息微喘:"承让。"
紫阳宫一方,顿时欢声雷动。
毛骧面色阴沉地缓步而出,绣春刀悄然出鞘,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俞贯虹,紫阳殿首座大弟子!冥顽不灵之辈,受死吧!”
“正要领教!”俞贯虹毫无惧色,霸王枪一抖,枪尖震颤如龙吟,大步迎上。
两人皆是当世高手,一交手便知深浅。俞贯虹霸王枪法刚猛无俦,如长江大河,气势磅礴,一上来便抢攻,试图以力量压制。然而毛骧的昆仑无相功已臻化境,身法如鬼如魅,绣春刀更是诡谲狠辣,专走偏锋。他并不与俞贯虹硬拼,而是凭借高超的身法和内力,不断卸力、引导,让俞贯虹势大力沉的枪招屡屡落空,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
五十招一过,俞贯虹额头已然见汗。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道无形的墙壁搏斗,一身刚猛力道无处施展,反而被对方阴柔诡诈的刀法逼得连连变招,气血已然有些翻涌。
“大师兄心浮气躁了!”梅玉贞看得真切,忧心忡忡地对吴道广低语。
吴道广微微颔首,目光凝重:“毛骧功力本就略胜贯虹半筹,其无相功最善以柔克刚,消磨对手锐气。贯虹若不能沉下心来,久战必失。”
场中,毛骧窥得俞贯虹一个回气间隙,眼中寒光一闪,刀势陡然加快,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俞贯虹枪势中的一丝破绽!俞贯虹回枪格挡已慢半分,虽避开了要害,但左臂仍被凌厉的刀气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他闷哼一声,枪势一乱。毛骧得势不饶人,刀光如瀑,连绵不绝。俞贯虹咬牙勉力支撑,又斗了十余招,终是因失血和气力不济,被毛骧一式虚招晃过,刀背重重拍在其手腕上。
“铛啷”一声,点钢枪脱手落地。
俞贯虹脸色煞白,踉跄后退,被抢上前来的梅玉贞扶住。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和地上的长枪,脸上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第二阵,承让了。”毛骧收刀入鞘,冷笑一声,退回本阵。
紫阳宫一方,刚刚因第一阵获胜而鼓舞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现在是一胜一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即将进行的第三阵,掌门吴道广的身上。气氛变得空前凝重和紧张。
两大先天境绝顶高手同时步入场中。卓玉堂冰魄剑缓缓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流淌着刺骨寒意;吴道广紫袍无风自动,氤氲紫气在周身流转。
"请。"
"请。"
没有多余客套,两道身影倏忽而动。紫气与寒潮在崖顶疯狂碰撞,掌风剑影交错,空中水汽凝结成细密冰晶,旋即又被紫阳真气化为氤氲白雾。每一次气劲交击都闷雷般震撼人心,整个问天崖都在微微震颤。
王同五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全部的心神都系于吴道广那紫袍翻飞的身影上,心中默默祈祷。庄梦蝶悄悄握住他另一只手,发现他的手冰得吓人。
就在两人斗至最酣处,气机牵引,心神完全专注于对方之时——
"报——!不好了!掌门!朝廷大军已攻破山门,杀上山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山路传来。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循声望去,只见"黄天彪"满脸血污,衣衫破烂,气喘吁吁地奔上崖顶,脸上写满了"惊惶"!
"什么?!"俞贯虹闻言,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师尊的安危与前山战况上,全然未觉危机已至!
"黄师弟,前山情况如何?!"俞贯虹急声问道。
"大师兄,前山...前山..."苏茗假扮的黄天彪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凑近俞贯虹,仿佛力竭要倚靠他。就在两人身体即将接触的刹那,她眼底狠戾之色一闪,一直藏在袖中的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俞贯虹心口要害!
"噗——!"
利器入肉的闷响,如此清晰,又如此刺耳。
俞贯虹雄壮的身躯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截突然冒出的、带着幽蓝光泽的剑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血沫涌出。
"大师兄——!"梅玉贞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
"贯虹——!"正在与卓玉堂激斗的吴道广,听得爱徒惨呼,心神骤然一乱,磅礴的紫气瞬间出现了一丝不该有的凝滞!
高手相争,岂容这刹那分神?
一直隐在阴影中的文不成,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眼中闪烁着狂热与狠毒,猛地抬起手臂,那柄黝黑的"天威神火铳"在月光下泛着死亡的光泽!
"砰——!"
一声迥异于世间任何武功的巨响,悍然炸裂!一道炽热的乌光撕裂空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吴道广!
吴道广虽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先天灵觉强行扭转身形,避开了后心要害,但那乌光依旧狠狠钻入了他的左肩胛!一股灼热剧痛伴随着火毒瞬间蔓延,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周身那浩荡的紫府先天真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黯淡下去,身形踉跄后退。
卓玉堂在火铳响起的瞬间便已收手后退,他看着重伤的吴道广,又看向一脸得意的文不成,冰蓝色的眼眸中首次闪过一丝清晰的怒意与鄙夷:"卑鄙!"
然而,大局已定。
"师尊!"
"掌门!"
众人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吴道广。梅玉贞双目赤红,挺剑便要冲向已然退开、正冷笑拭去短剑血迹的"黄天彪",却被叶云天死死拉住。
"二师姐!冷静!大师兄已经...你不能再冒险了!"叶云天声音发颤,脸上满是惊惧与挣扎,"为了他们两个朝廷钦犯,值得把我们紫阳宫全都搭进去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王同五心中最后的防线。
值...得...吗?
他看着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的俞贯虹,看着紫袍染血、气息萎靡的吴道广,看着悲愤欲绝的梅玉贞和惊慌失措的叶云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前朝余孽",因为他身上这该死的"秘密"!
无穷的悔恨、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名为"不祥之人"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守护他的人,一个个因他而死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庄梦蝶。庄梦蝶也正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泪水与惊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紧紧交缠,无需言语,瞬间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那玉佩,便是唯一的转机,也是最后的筹码!
"梦蝶姐姐..."王同五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向她伸出手,眼神里是恳求,更是决绝,"给我。"
庄梦蝶娇躯剧颤,她死死攥着怀中那两枚贴身收藏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知道同五要做什么,她明白交出玉佩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同五用自己,去换取大家一线生机的开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同五那双被逼到绝境却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眼睛,看着他伸出的、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心中的挣扎如同刀绞。
"同五...不..."她哽咽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给我!"王同五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眼神死死盯着她,那里面有哀求,有命令,更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誓言破碎后,独自承担一切的疯狂。
庄梦蝶看着他的眼睛,读懂了他全部的意图。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痛与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两枚依旧带着她体温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入了王同五摊开的掌心。入手一片冰凉。
王同五紧紧攥住玉佩,那冰凉的触感反而让他滚烫的心绪瞬间冷静下来。他深深看了庄梦蝶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旋即,他猛地转身,一个箭步冲到了悬崖最边缘!
第四十章孤崖问天(下)
狂风卷起他的衣袂,脚下是云雾翻涌、深不见底的深渊。他转过身,面向毛骧等人,脸上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冷静交织的火焰。他左手紧握着那根坚逾精钢的金丝墨玉竹,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右手高高举起——掌心中,那两枚在月光下流转着氤氲光华、显现出"桂魄流光"与"月光宝华"字样的玉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毛骧!你们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要它们吗?!"王同五的声音在悬崖的风中显得异常清晰,"放吴真人、放我师姐师兄们安全进入藏经阁!否则——"他手臂作势欲挥,目光决绝,"我立刻就让这两块玉佩,从此消失于天地间,让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毛骧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王同五手中那两团月华流转的光晕,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住手!"他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
"退后!"王同五立刻厉声制止,手臂又向外伸出了几分,玉佩在崖风中摇摇欲坠。
毛骧咬牙,硬生生止住脚步,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重伤的吴道广和悲愤的紫阳宫弟子,又看了看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玉佩,心中迅速权衡。强攻,固然能拿下这些残兵败将,但玉佩若坠崖,他此行最大的目的便落空了,无法向皇上交代。
"...好!"毛骧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挥了挥手,示意麾下让开通往藏经阁的道路,"你放下玉佩,我放他们走!"
"让他们先进去!"王同五丝毫不退让。
毛骧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梅玉贞与叶云天搀扶起吴道广,几名紫阳宫弟子抬起奄奄一息的俞贯虹,一步步退向藏经阁那沉重的大门。每个人的目光都复杂地望向崖边那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庄梦蝶泪流满面,想要冲过去,却被梅玉贞死死拉住。"同五——!"她凄厉的呼喊被山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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