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陆烛身边起,巧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对自己这般模样。
那一向望向她时带着慈爱的双眼,此刻正氤氲着无尽的黑雾,仿佛下一刻就要弥漫开来,将她彻底吞噬。
他的声音是冰的,冷岑岑冒着寒气,只是远远听着,便如极寒入体,身体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冻僵。
往日,即便她再闹腾,他也从不会如此。
他是对自己太失望了。
是的,失望。
他眼睛里写满的,就是这两个字。
巧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着,疼得要掉眼泪。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又怎么能这般逼他,用他们这些年的情谊,这般逼迫他。
可她没法子,若是不如此,他永远不会正视她对他的感情,永远如往常一般粉饰太平。
他怎么就不能应她一声呢,即便是假的,即便是骗她,她也高兴。
可他却连骗她一句都不肯,只是血淋淋地将她一颗心扔在地上,告诉她,不成。
巧容狠狠咬了下唇|瓣,让自己不能心软,掏出袖中的汗巾儿,上前要去擦他手上的血,却被他躲开,于是乎,她的手便只能堪堪停在半空中,缓缓蜷缩起手指。
她的心渐渐硬下来。
“不。”她说。
离得近,陆烛很容易便听见她的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紧。
“唤我三叔。”他的手在一点点收紧。
巧容鬓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咬咬牙,执拗着重复那一个字:“不。”
相比唤他三叔,她更想唤他三郎。
怎么能这般倔!
陆烛眼底的黑雾越发浓郁,鲜血沿着手背一滴滴掉落,染红小姑娘白皙的小臂。
“......疼。”
忽得一声,身前传来小姑娘的呻|吟,极轻,如一滴水落入男人的耳中,他的手下意识一松,垂眼便瞧见她手腕上自己留下的那几道红痕。
她被他养得娇嫩,今日这般,明儿必定会觉得疼。
到了这般田地,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前头的戏快散场,有小厮过来唤人,陆烛丢下巧容,转身离去。
将所有人妥帖送走,夜晚,陆烛骑马跟着好友冯恒到他家去,一下马,冯恒便着人上茶。
“将家里最好的‘先春’茶给你陆三爷上来。”
家下人答应一声去了。
两人到屋里坐下,陆烛接茶时露出手背,冯恒这才瞧见上头那已经结痂的血痕,‘哎呦’一声。
“这是怎么弄得?”
见陆烛不吭声,忙要叫人端水取药来,被陆烛止住,“不必,有好酒,给我上一坛。”
闻听此言,冯恒面上浮现一丝诧异:“果真是奇了,陆阁老不是一向滴酒不沾,说喝酒伤身,怎得今日却惦记起来了?”
虽嘴上打趣,却还是让家下人上了一坛上好的君子汤,并一些糟鹅掌、鲜虾、炒酸笋之类的小菜,用来佐酒。
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幅模样,必定是遇到了难事。
可如今他得万岁爷敬重,连首辅都要避之锋芒,这世上又有何事能让他这样的人物作难?
“是朝堂上的事儿?”没听说近日有什么难办的政务啊。
见陆烛不语,他便知道不是,又问:“那是老太太还同你别着劲儿?”
不应当啊,今儿他瞧着,老太太挺高兴的,一点不像往年,露个笑脸儿都难。
陆烛摇头。
冯恒忽得一拍脑袋,“那就是为着你家姑娘。”
这回,陆烛垂眼,饮了一杯酒。
果然是为这事儿,冯恒抚掌而笑。
历来小辈的亲事最是让人发愁,这木姑娘又一向是眼前这位心尖儿上的人,自然要格外操心些。
“那梁家小子虽不如你年轻时,但在如今的小一辈儿里,已是十分出色的了,依照他的家世和学问,将来做官,也是大有前途。”
“不过这些终归都是次要,要紧的是,他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平日里旁人去吃酒狎妓,他从不去,家里也没有通房姬妾,若是你家姑娘嫁给他,将来也省去许多烦心事,不满你说,若不是你家姑娘看上了,我不好下手,否则,他早就成了我的乘龙快婿了。”
冯恒吃了酒,越发在陆烛跟前说起梁景楼的好处来,惹得陆烛抬眼:“你是觉得,我对他太过挑剔?”
冯恒心想难道不是如此?但嘴上还是予以否认。
“给孩子挑女婿,挑剔苛刻些不是坏事,毕竟这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不过东篱啊,你也别太过了,孩子喜欢最是要紧,若是把人吓跑了,你家容姐儿还不同你拼命?”
“你啊,就是将她看得太重了,所以才会在她的婚事上,如此瞻前顾后。”
看得太重......
陆烛想起自己连日来对梁景楼的挑剔,抿嘴不言。
手心里唯一养的孩子,他对于那些能靠近她的人,确实天然怀有敌意,只不过他从前,一直未曾发现罢了。
他将酒盅搁在炕桌上,眸色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梢头,鸟雀在廊下已然叫累,他忽然开口问对面的冯恒道:
“若是有一个同你交好的姑娘心悦于你,闹得不成样子,你会如何?”
冯恒险些被酒呛着,待听见陆烛究竟说了什么,瞳孔微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谁家的姑娘同你递帕子传情了?”
他思量许久,也没思量出来陆烛所说的那位交好的姑娘究竟是谁,他印象里,自己这位好友除了养在跟前的那位,并不曾同哪家的姑娘有过来往。
“快说,是谁?”冯恒兴致勃勃,一副不打听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陆烛斜睨他一眼,冯恒立即抬手投降:“成,我不问就是了。”
虽有些遗憾,但作为好友,他依旧十分真心实意地替他答疑解惑。
“首先,我已有妻室,不可能同某位未出阁的姑娘交好,但若是没有妻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烛抬眼。
“若是我没有妻室,还愿意同她交好,那就说明我心里有她,还能如何,娶了便是。”
陆烛默然,随即摇头:“她会后悔。”
冯恒笑了:“你又不是她,又哪里断定她悔不悔,好,纵然如你所说,将来她后悔了,那又如何,彼时她愿意过便过,不愿意,两人和离便是,有什么可纠结的?”
陆烛听他将此事说得好似买大白菜似的,将手中酒盅抛过去,被冯恒一把接在手里。
“这就要走?”
陆烛冲他摆摆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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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门首下马,已然是戌时二刻,小厮替陆烛将马牵走,面对迎上来的赵忠,陆烛问:“金疮药可送去了?”
“回三爷的话。”赵忠一脸为难:“送是送去了,可姑娘压根不肯用,从回去就坐在屋里不吃不喝,香柳过来好几次,说要请三爷您去看看。”
陆烛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巧容院落的方向,默然良久。
赵忠以为他这是打算同往常一般去看望巧容,正要提灯引着人穿过月洞门,却听陆烛淡然道:“随她去。”
随即抬脚回到自己屋中。
月上中天,过几日便是立夏,陆府的后花园中,那些垂丝海棠已然慢慢凋零,远不如春日里开得盛。
巧容隔着窗棂子往外瞧,只能瞧见零星的花瓣夹杂在茂密的绿叶之中,一晃一晃,像极了白日里天空中翩飞的纸鸢。
“姑娘。”香柳掀帘子进来,“门上的人说,三爷已然回来了,只是......”
“只是不肯过来看我?”
香柳低着头,算是默认。
巧容指尖的琴音忽而变得急躁非常,未几,忽得一下,如银瓶崩裂,没了声响。
“下去吧,不必在这儿熬鹰似的守着我。”巧容低头看着手中这把琴,回想起刚进陆家之时,陆烛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教授她琴艺的画面,声音有些沙哑。
还不如从前不待她那般好,如今她也不必这般伤心。
陆烛,这个狠心的冤家。
察觉到身后站在人,以为是香柳还没走,她转身:“怎么还不——”
那个‘走’字还未出口,便重新转过身去,咬住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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