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朱紫带领的一万玄冥军轻骑撤出江南,顺手押送华严、孔落等一干人证物证北上入京,上交后连原地休整都没有,直奔北疆前线,参与驻防。
三司会审由刑部侍郎冯勇主持,内阁首辅秦山在旁监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中几乎所有重臣都参与其中,反复提审嫌犯、核对证据证词,这么一折腾就是整整三个月。
王钰指控姚远的所谓来往信件,被证实是仿造的姚远字迹,而姚远在金岩城搜罗出来的证据,则是铁板钉钉的王钰真迹。
由此牵涉出定安年间最大的通敌案和贪腐案——
兵部尚书王钰借职权之便,指使金岩城守将华严逼迫州府孔落搜刮民脂,并联合户部尚书沈清,私自倒卖朝廷粮仓中的官粮,以中饱私囊。
江南水患爆发之后,朝廷粮仓已空,调用金岩城的储备粮,而华严又在王钰的指使下在赈灾粮中做了手脚,至使江南难民死伤激增、爆发瘟疫。玄冥军不得不分散兵力接管灾区,北疆防线空虚,蛮人趁机南下,虽然蛮人最后没能得逞,但也给玄冥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损失。
王钰恐姚远将来会秋后算账,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通敌和贪腐的罪名推到姚远身上,又联合户部尚书沈清、刑部尚书陈前、禁军统领辰佳,发起清君侧,被江湖义士、玉龙门掌门人江新月阻拦,未果,与同伙等人锒铛入狱。
主谋王钰、沈清、华严、辰佳等人处以死刑,查封所有府中资产,收归国库。从犯孔落、陈前等人,念在情节较轻,且受人蒙蔽,判处官职连降三级、罚俸两年。还有其余有过之人,量罪定刑,不偏不重,公平公正公开。
人们原以为的血洗朝堂并未发生,镇国侯姚远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尽管他在此事中被人陷害至深。
然而,此事才刚成为坊间热议的话题,更重大的消息便当空砸了下来——皇上下旨,开设恩科,广纳天下有志贤能之士,以填补当今朝堂空缺之位。
入冬前,北疆又遭受了几番蛮人的进攻,但他们似乎并没有从恩禾今阵亡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甚至都不需要姚远北上,仅凭孙毅、朱紫和汪威等人就足够对付。
江南腹地也从灾祸中逐渐复苏,工部尚书吴用不仅建好了堤坝,而且还将受损的重要工事全部休整了一遍,甚至改良了江南水田的灌溉系统,流落的难民也得以重返家乡。
定安二年的年关,在一片忙碌充实和欣欣向荣中到来。
......
李迟从御花园中折了一枝腊梅,那淡黄色的花瓣被包裹在晶莹剔透的冰雪中,像是一片片润泽的玉雕,香气清而幽,形艳而不俗,很是惹人喜爱。
李迟呼出一口热气,对身后的内侍吩咐道:“来人,摆驾镇国侯府。”
步辇在微雪中轻晃,一路上李迟都莫名地感到愉悦,或许是因为他终于也能独当一面,不再事事仰仗姚远的辅佐。
他这天来镇国侯府,纯属是一时兴起,也没别的什么事,只是觉得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变故,突然就在年关时十分想念这个人。尽管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到,有时在奉天殿,有时在崇政殿。
李迟进门时才听小厮讲,侯爷出去有事了,于是他挥退小厮和内侍,自己在侯府中四处走走。
他将那只腊梅插在了姚远卧房里的花瓶中,然后拍拍手,觉得这一屋子冷铁肃杀的将门之风,都被这支花给融化了,倒有些铁骨柔情的意思了。
李迟又逛到后院,那是姚远惯常练功的地方,虽然在右臂受伤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姚远使长兵,这大半年来也甚少见姚远穿轻甲,总是一身绛红色的武官朝服,腰佩一柄长刀,又是另一种气度不凡。
李迟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直到院中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他才倏然抬眸。
只见庭院中央的桃花树上,竟是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黑的那个是赵梓明,是他每天练功时都会在旁教导的武学师傅,白色的那个也有点眼熟,好像是......是那个自称江新月的江湖人。
他们......
江新月把赵梓明摁在树上,亲吻。
李迟一惊,连忙脚步一闪退回屋子里,背后抵着门,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擂,有些呼不过气。
他们是两个男子,两个男子怎么能......?
李迟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过了这个年关他就十四岁了,朝中也隐隐有声音说要为皇上选妃,他只觉得没什么兴趣,于是都压下来了。
他学过《诗经》,隐约知道男女之情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人引导过他,他的父皇和母后都离世得太早了,没有人教他什么是情爱,什么是亲密。
他不懂这些,可他在看到江新月亲吻赵梓明的时候,莫名觉得胸口一滞——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想到了镇国侯姚远。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觉得心口发烫,连呼吸都是烫的,这股热气从颈间漫上脸颊,又泛上眼底。
他有点想哭,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因为压抑太久没哭过了,那个被少年帝王外壳掩盖下的哭包奶团子,在激烈的情绪碰撞下不知所措。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注视着方才放在瓶中的腊梅,强行平复着呼吸,像之前一样抿唇忍住眼泪。
就在这时,门刷啦一下被打开,门外的风雪被裹挟着刮了进来,李迟怔愣地回头看向来人。
那人穿着绛红色武官朝服,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眼神却犀利而冷酷,透着北疆战场的杀伐之气,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姚远十分意外地看着屋中的李迟,问道:“陛下怎么在这儿?”
“姚卿。”李迟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漫了上来,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劈里啪啦往下掉。
姚远不知道这人怎么了,前两天上朝时还看着好好的,怎么现在又莫名其妙说哭就哭了呢?
他怀疑是不是冻着了,连忙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上前用手心探了探李迟的额头,果然有点发烫,他问:“陛下是不是感了风寒?是否需要传太医?”
李迟看着姚远近在咫尺的脸,他如今已经长到姚远的鼻子那么高了,一抬眼就能看见那人清晰利落的唇线,连忙仓惶地避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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