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见侧妃出来,便纷纷止了闲话,回到各自位置。官家小姐有抱团的,世家公子自然也有成群的,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四六结队,坐在一起,说笑逗趣。
曲知意见状,也没闲着,笑嘻嘻地跑来与谢令仪并肩而坐。
女子这边,唯独剩了一个程惜雯,孤零零站在末尾,周围空出一大片,显得分外凄凉。
她虽是与表兄一起过来的,可众目睽睽之下,男女有别,两人自然不好再靠得太近。
程家虽并列上京四大世家之一,但如今早已势微。这些年人丁凋零,小辈中只剩了程惜雯与弟弟两人。
他们脑袋上顶了个尊贵的世家头衔,内里却是空壳,一碰就倒。这样的人,任谁都能拿她当个软柿子,随意捏上几把。
“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又烂好心,将人叫过来同我们一起坐,这里。”
曲知意将自己腰间缠着的鞭子解下来,横放到她身侧空座上,又挑衅地看谢令仪一眼,“已经没位置了。”
谢令仪在心里纳闷不解,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不过转眼她又点点头,也是,心肠不好,程惜雯也没法骗到她。
许是她脸上的迷惑神情刺激到了曲知意,对方当即拧眉,咬牙在她耳边低语。
“你忘了你之前干过的荒唐事了?拉着我,扮做男子,夜宿......”
话音未落,她目光朝前一瞥,突然噤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太子侧妃过来了。
谢令仪却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让她如坠云里雾里。
夜宿?夜宿......哪里?
嗯,完全没印象。
她心虚别过眼,打算等宴会结束后,再找曲知意问个清楚。
方才她俩私下嘀咕了半天,压根都没注意到侧妃娘娘说了什么,直见周围人纷纷起身,曲知意才抓了名女子来问。
原来这探花宴又有花头。
侧妃早在宴会开始前,便已着人在沿湖的小径丛中藏了十个鲜花锦囊,每个锦囊里都附上了诗句谜题。
在场的才子佳人们,需得把它们找出来,然后解答。答对最多者,可获得一枚翡翠花鸟佩。
这东西虽不值钱,只是翡翠做的,但它是皇后娘娘亲赏的,得到了它,就相当于得到了宫里的赏识与认可,寓意非凡。
“无聊,又来这种把戏。早知道是这样,就不来了。”曲知意明白用意后,低声抱怨了一句。
“我看宫里的娘娘们真是急了,巧立名目,变着法的给他们儿子找媳妇。①”
“我说,这个游戏你不参加吧。”
“当然不参加。”谢令仪拉着她走到了隐蔽处。
她不仅不参加,还要躲得远远的。
只是,表面功夫却要做一下,是以她又随意薅了两朵花,递给曲知意一朵,装作在寻找锦囊的样子。
曲知意跟在她身后,煞有其事分析。
“方才你有没有发现,侧妃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像跟谁吵了一架似的。外面都在传,太子和侧妃不合,两人的婚事都是皇后强办的。”
“这次宴会太子也没露面。看来,传言非虚。强扭的瓜,终究不甜。”
“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本县主说话?”
曲知意见她一心一意,光顾着找锦囊,顿时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
“有有有。”谢令仪低头敷衍她。
正说话间,忽然,她眼前一亮,在一丛盛开的繁花间,隐约瞧见一个彩色锦囊的璎珞晃动。
她抬步上前,伸手便要将那锦囊取下。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锦囊的一刹那,冷不防,另一只手从旁斜伸过来,捷足先登,将那锦囊轻巧地握在了手中。
谢令仪直起身子一看,入目便是程惜雯不知所措的身影。
“啊,是小女不对,不知道姐姐也看见了这个锦囊。”她抬头看了谢令仪一眼,又迅速低头,低眉顺目,双手局促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那这个锦囊......这个锦囊,就送给姐姐吧。”
她嘴上说着给,可手里是半点没动,分明攥得紧紧的。
谢令仪听她这言不由衷的话,嗤笑一声,一点没跟她客气,直接从她手上拿走了锦囊。
“这本来就是我的,何需要你来让?”
程惜雯被她这强硬的举动弄得一愣,眼里满是惊愕,随后脸色迅速变得通红,仿佛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她抬起头,眼眶已经泛红,却又不敢流泪,只能咬着唇低声道:“那……是小女冒犯了,还请姐姐见谅。”
“你倒是很会认错。”曲知意走过来,双手抱胸,斜睨着程惜雯,冷笑道:“不过,既然知道是冒犯,那还不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忘了本县主跟你说过的话了?”
这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视线。
本就是小姐间的小吵小闹,落到外人眼里,就完全变了味。
他们看见的,便是陇西县主气势汹汹,仗势欺人,抢人锦囊。
而对方被她欺负的眼眶含泪,瑟瑟发抖,不敢怒也不敢言。
“啧,果然是陇西县主,一贯跋扈,连锦囊都要抢。”
“还有那谢家小姐,怕不是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不然以她的名声,何苦与我们这些人来找锦囊。”
“那程家小姐也忒没用了些,堂堂世家女,居然被人欺负成这样,真是给她祖宗丢人。”
“你懂什么,这叫以柔克刚。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不定待会儿就能赢得一片同情。”
“……”
他们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谢令仪三人的耳朵里。
曲知意当即回头,冷眼摸鞭,扫向说话的人。
谢令仪听了却是无所谓,左右,更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到过。
——什么不下蛋的金母鸡啦。
——金枝玉叶,偏生无根啦。
——女犯妒命,上天惩戒啦。
这些话,前世,她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如今再听,不过是旧曲重弹,连痛感都已经麻木了。
“好啦,毕竟是在别人府里,闹大了影响不好。”
谢令仪轻扯曲知意衣袖,向她展示了下锦囊,猫儿似的,给她顺毛。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要实在气不过,等回去了,我们再偷偷收拾这些人好不好?”
曲知意被她说动,噘着嘴不情不愿转身。
唉,谢令仪叹了一口气。她愿意轻拿轻放,留对方一个体面,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千错万错,都是小女的错!”程惜雯忽然俯下身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泪光盈盈地望着谢令仪的背影。
“小女不该抢了谢小姐看上的锦囊,惹了谢小姐生气,小女实在万死难辞其咎。”
她声音不高,却话里带颤,似自责似惧怕,说到一半,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这一幕,顿时让围观的人哗然。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皱眉不语,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到谢令仪身上。
那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揣测,还有几分不怀好意的蔑视。
“啊,原来,不是陇西县主抢她的锦囊啊,是谢家小姐!”
“没想到谢家小姐竟是这样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位高权重便可以欺负人了?没了谢家,她谢令仪算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能听那白衣女子一面之词吧,我还是相信谢小姐。”
“......”
即使少有的几句,为她辩驳的话,也很快的被淹没在人声中。就像一滴水落入汹涌的江河,瞬间无影无踪。
湖边垂柳无风自动,一边倒的荡出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那些圆圈,一圈套一圈,渐渐扩散开,最终却都消弭在平静的水面上,无声无息。
可谢令仪清楚,它们并没有消失,若是掀开湖面,便可轻易见到无数隐藏着的,能吃人的漩涡暗流。
就像她刻意说服自己忘记的那些话,偶尔还是会蹦出来,聒噪得很。
曲知意一向是冲动的,可这次却不知为何,变得警觉起来。她察觉到谢令仪脸色不对,心中一凛,忙伸手拉住她手腕。
“容君,你先冷静一下......”
她声音难得带了几分认真。
谢令仪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拂掉她的手心,继续面无表情朝程惜雯靠近。
她想着,她跟程惜雯还真是命中注定的死敌啊。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还是对她恶意这么大。
自己前世,难道眼瞎了不成?
——
“行了,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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