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助理小王脸色难看地推门进来，凑到陆斯年耳边低语。
“陆总，我去问了……隔壁C栋，就那个搞直播的星耀公司，好像是有个小主播想不开……从他们自己公司楼顶跳下来了……”
“……”
陆斯年眉头都没动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
他对那种浮躁的圈子向来没什么好感。
小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而且，那个主播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砸中了楼下……天天来园区摆摊卖向日葵的那个小姑娘……”
陆斯年微微一怔。
这个卖花姑娘他有点印象。
大约是前几个月开始出现在园区附近的，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后座那个红色的大水桶里总是塞满了过分饱满的向日葵和毛茸茸的多肉植物，与园区那冷硬的科技感格格不入。
应该说，不知道是从哪个时代的坟里挖出来的小古董。
夸张到可笑。
而且，她还特别自来熟。
尤其喜欢在午餐时间堵在熵减科技门口，逮着每一个出来的程序员，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声音清脆：“帅哥！买朵花吧！向日葵代表代码向阳不生虫！”
不得不说，吆喝从来就是做生意的基础。
的确有不少穿着格子衫的程序员被她逗乐，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会顺手买上一两支花，拿回工位，插在喝完的能量饮料瓶里。
好像这样自己的能量就能多点似的。
陆斯年也被她拦下过几次。他只是淡漠地摆摆手，连脚步都未曾放缓。
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小花小草来提升自己的能量。
不过，那女孩似乎是看不出他的拒人千里。
或者……是基于商人的厚脸皮。
有一次，她甚至小跑着追上来两步，硬是将两支开得正盛的向日葵塞进他怀里，笑嘻嘻地喊。
“哎呀老板！你长得这么帅，不配点花花可惜了嘛！送你啦！不要钱！”
金灿灿的花盘几乎怼到他脸上。
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
当时，陆斯年只是皱了皱眉。
对这种过于热情而没有边界感的举动，他感到不适。
他的人生中，也从不缺少主动凑上来的人。
男男女女，目的各异。
但他从未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这个卖花女，与他显然不在同一个世界，更不在他需要费心理解的范畴之内。
他甚至没记住她的脸，只记得那晃眼的向日葵和过于热情的态度。
只是，在他看来，那不是花，也不是美丽，更不是好心。
毫无疑问，都是为了利益。
然而，此刻，听到她就那样突兀地卷入一场无妄之灾，生死未卜……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唏嘘感，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陆斯年那终年平静无波的心湖。
那是一种对鲜活之物骤然凋零的本能触动。
无关风月。
甚至都谈不上有多少同情。
只是一种站在极高处，偶然瞥见脚下尘埃中命运无常时——
那一刹那的怔忪。
就如他下班路过马路时，看到那些小摊小贩，看到还在和机器人抢垃圾桶里的废瓶子的老人。
看到男男女女，蝇营狗苟，脸上写满为生活崩波的疲累。
冷漠傲慢如陆斯年这般，也依旧会感到哀伤。
是的，哀伤。
但这感觉……也仅仅持续了一瞬。
他很快收敛了心神，将那点无用的情绪摒除脑外，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
“人呢？都死了吗？”
陆斯年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送医院了。”
小王语气沉重。
“也已经有人报警了。现在那边拉警戒线了，所以一直闹哄哄的。”
陆斯年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窗外。
C栋依旧在他楼下。
确能看到闪烁的警灯和聚集的人群。
陆斯年收回目光，又落在眼前还在傻乎乎闪烁着^_^表情的物流机器人身上。
一种荒诞感涌上心头。
这个庞大的科技园区，就像个微缩的世界。
一边是他所在的、追求极致效率和理性的熵减科技。
另一边，上演的血淋淋的人生惨剧。
一个生命的绝望轻易地碾碎了另一个生命的努力。
这是这个时代里最微不足道的风景。
陆斯年抬手，捏了捏眉心。
“知道了。让行政部关注一下，如果有需要，以园区企业的名义提供些人道援助。还有，让外面那群人赶紧闭嘴，如果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够多，我不介意再给他们多布置一些。”
“好的陆总。”
小王点头，准备离开。
“等等。”陆斯年忽然又叫住了人。
星耀……
他忽然想起上周的公司季度会上，CEO还特意点名，说“星耀直播”下了个创纪录的大单子，是公司本季度的业绩亮点。
当时，财务和销售都在欢呼。
一家搞直播的公司，为什么要采购那么多与其核心业务无关，反倒更偏向于数据加密和高速链路的硬件设备？
不过，陆总忙得很，事后也忘了还有这回事。
只是现在，他突然又想起来了。
陆斯年转过头，直接对小王下达了跳跃的指令。
“‘星耀直播’……查一下他们近半年的带宽使用情况和境外IP访问记录，特别是非办公时段的。”
小王一愣，完全没跟上老板这从天而降的思路，但为了自己的绩效着想，还是立刻应下。
“是！”
陆斯年再次将注意力投向眼前的机器人。
那点因无关人员悲剧而产生的细微唏嘘，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在这个充斥着各种破事的现实世界里，至少眼前这个方脑袋的bug，是他能够、也必须掌控和弄明白的。
甚至他也弄不明白！
不……不可能！
嘴硬到底的陆大CTO冷哼一声，一挥手，做出了一个“技术性”的决定。
“行了。这台机器的所有权限和日志移交到我私人实验室。我亲自做跨时钟域时序分析和传感器数据重校准。”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小白那冰冷的脑壳，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拆解到比特流。
“我就不信抓不住你这段叛逆的代码。”
众人闻言，肃然起敬，内心澎湃。
看看！CTO大人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机器人行为异常，竟亲自穿拖鞋下场研究一天，下班了还要动用私人实验室做分析！
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技术极客的执着！
是芯片级调试的工匠精神！
是我司技术严谨性的活体丰碑啊！
只有陆斯年自己知道，驱动他的根本不是敬业。
而是那该死的，属于顶级技术掌控狂的胜负欲。
他绝不允许自己统治的代码王国里，出现一个他理解不了的，不能为他所用的“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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