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无回痛经是老毛病了。
她的状况通常比常人要严重得多,吃止痛药有时没用有时又没用。
好几次,邱一燃在半夜紧赶慢赶送她去医院,都眼睁睁地在车上就看着她痛到昏厥过去。
可偏偏,就算到了医院,也仍然是要做一大堆检查。
那时,黎无回总是脸色白得像张被撕裂的白纸,每次都吐得像是要把身体内的所有内脏血块都掏空。
而邱一燃总是在慌乱中,浑身颤抖地扯着医生的白大褂,不讲礼貌,不平和,不得体地要求她们能尽快给她使用止痛剂。
而黎无回稍微好点了,也总会像之前那样,伸出掌心来捧她的脸。
让她与她对视。
像是安慰,像是反过来在缓和她的情绪。
那时黎无回总是会脸色苍白地笑起来,指腹刮过她泛红的眼圈,
“痛的是我,你哭什么?”
而邱一燃总是控制不住眼泪,甚至会滴落到黎无回的掌心,她没办法与这样的黎无回对视。
于是她总是低着睫毛,答非所问,“因为你的手太凉了。”
后来邱一燃联系在国内的林满宜,拜托她寻着有名老中医开了方子。
然后又联系渠道找药材。
自己买了个中药锅,熬得自己天天出门一身中药味,想方设法去喂给不爱吃苦的黎无回。
再后来,黎无回这个老毛病总算好一些,直到邱一燃离开巴黎之前,都没闹到去医院的地步。
可如今……
邱一燃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了。
她看着副驾驶上始终没有清醒、甚至是浑身开始发颤的黎无回,倒吸了口凉气。
她来不及去想更多,只得踩紧油门。
不到十分钟后,车在医院门口停得乱七八糟。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医生。”
不知道黎无回现在到底有没有意识。
邱一燃扔下这句话。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踩到地上时左腿传来一阵尖锐的胀痛。
她管不了太多。
拖着自己在此刻变成累赘的左腿,快步地踩着要融不融的雪,往医院里面走去。
雪天路滑。
她走不快,便用手撑扶着腿弯处,硬生生地拖着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延绵的痕迹。
医院门口人声熙攘,像离她很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她气喘吁吁地在分诊处找来个护士,护士一听情况,连忙招呼其他人去拿担架。自己则连忙跟她出门去停车处,
“患者什么情况?”护士的步子很快,几步就超过了邱一燃。
“晕过去了,喊她没回应,应该……”邱一燃几乎是费尽所有力气才跟上,却还是落后一段路,“应该是……痛经。”
“痛经?”护士不一会就走到车前,已经是她追不上的距离,“你确定吗?”
“我……”邱一燃艰难地跟上去。
看到护士打开车门。
黎无回惨白病态的脸又从中敞出来。
“我好像……”邱一燃愣住,“我没办法确定。”
“小姐,小姐,你听得见说话吗?”护士没注意到她的停滞,俯身拍着黎无回的肩,“听得见给个回应!”
黎无回被拍了几下都没有反应。
整个人像是痛得极其厉害了,拧紧眉心,冷汗几近湿了满张脸。
邱一燃焦急地走过去,
“黎无回,我们到医院了,你醒醒——”
“痛。”黎无回终于有了反应,她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像一滩正在融化的雪,蜷缩在车座上,将手掌缓缓伸出来,“痛……”
“她说痛。”
邱一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
慌乱间抓住黎无回的掌心,冰凉刺骨。回头冲着护士,无措地说,“她说她很痛。”
“担架还没来。”护士回头看了眼,然后很冷静很残忍地对邱一燃发布号令,
“来,你个子高,和她应该差不多,先把她背进去!”
却像劈天盖地的一刀。
足以让邱一燃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愣着干嘛?”护士催促她。
“我……”
听到护士焦急的语气,邱一燃费力地往前挪动步子,“好。”
她左腿残肢往前动了一下。
而假肢却没能被她拖动,像被人用力锤进原地的钉子。
左手仍然被黎无回无意识地握得很紧。
她空洞而茫然地停住脚步。
而偏偏,这时原本一直昏睡不醒的黎无回,却又往座位里蜷缩了点。
她失去血色的唇轻轻分开,很模糊地、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
却没能说完。
因为迟迟不来的担架终于出现,还带着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来!让一下!”
车门边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下一秒,邱一燃就被身后涌过来的几个人挤开了。
黎无回的手猛然从她手中滑落。
她下意识抓了一下没能抓住。
自己反而踉跄几步,扶着车边才勉强站稳。
只得是滞缓地站在原地,看着黎无回被抬上担架。
眼睁睁地目视这群脚步凌乱而有力的人,将她飞速推离她身边。
不知道是离得近,还是因为她的五感在这个雪天忽然变得极为优越。
以至于她完全能看清黎无回在被抬上担架时满脸冷汗,也能听清黎无回紧闭双眼时说的那句话——
“邱一燃……我好痛。”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下来,飘飘摇摇的,像碎刀片,落在邱一燃的鼻尖。
她在雪地里独自站了会。
摸了摸鼻尖上快融化的雪,一瘸一拐地拖着胀痛的残肢跟上去。
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她都差点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她这条残肢,总是在黎无回面前时,才最显窘迫。
-
黎无回在疼痛中梦见邱一燃。
三年前邱一燃离开那天,她时隔两年半再次痛经进了医院,后来她就总在疼痛时梦见邱一燃。
这次梦见的是五年前的平安夜,她们初次见面后——
壁炉里的篝火不动声色地燃烧,圣诞灯扑闪扑闪地眨眼。
邱一燃穿得很温暖,吹的萨克斯曲调很温暖,看向她时笑起来的眼睛也很温暖。
黎无回微醺,软绵绵地瘫在沙发上,看邱一燃和她那位名叫Olivia的朋友吹萨克斯。
一曲完毕。
邱一燃有些含蓄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中萨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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