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全都点亮了,光明如昼。门窗像以往一样关得严严实实,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向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声响的司礼监这时劈劈啪啪一片算盘声响。两个太监不停地从箱内把账册拿出来,依序送往左边和右边那两张紫檀木长案上。
左边那张紫檀长案上赫然摆着一个长有一丈宽有一尺的巨大红木算盘,右边那张紫檀长案上也赫然摆着同样长宽的一个巨大红木算盘。站在案前的也已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内阁阁员,而是从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临时调来的十二大太监。左边的长案算盘前站着六个,右边的长案算盘前也站着六个。六个太监共用一把算盘,六只细长的手正在飞快地同时拨弄着这把偌长偌大的算盘上的算珠,满头大汗,正在紧张地统算账册。
每个太监的目光都只盯着算盘前的账册扫视,左手毫不间歇飞快地拨弄着算珠,右手同时挥毫记录账目,写出的账居然均是字体工整的行楷。
郑卢观这时也满头大汗地从精舍纱幔里出来了,没有戴宫帽,却依然穿着长袍,扫视着十二个太监的面前,看哪张账单又已经算了出来。
左边长案前一个太监飞快地算完了一张账单,便搁下了笔,拿起账单捧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双手朝李莲英一呈。李莲英走过去了,接过了那张账单。
这时,右边长案前一个太监也拿起了一张写完的账单在嘴边吹了吹,双手一呈。李莲英又走了过去,接过了那张账单。拿着两张墨迹未干的账单,他没有立刻送进去,而是站在宫灯下仔细看了起来。
“我说的是工部亏空了四百万两,没说不该给宫里修殿宇!”郑卢观知道不能不奋起反击了,“你要杀人,干脆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这样欲加之罪!”
“郑掌事!”李莲英严厉地打断了高拱的话,“这是公议,谁也没给你加罪,皇上更没给你加罪。户部提出疑问,工部能说清楚就行,何罪之有?照例结算的账单和预算的单子不合,户部可以提出,用不着生气。”
这话确实不容驳回,郑卢观忍着气望向李莲英。
李莲英:“郑掌事说得对。那就请掌事把这笔开支说说吧。”
郑卢观:“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年初的开支是说到云贵山里运木料,一勘查,山高林密,没有路,大料运不下来,这才改成从南洋海面运来木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这么大的难处,工部日夜赶办,大船都翻了几艘,还是抢在年底前将宫里的几处殿宇修好了。为了皇上,什么样的苦我们都可以受,多花的这些钱,你们为什么总要揪住不放!”
“如果是这样,这几笔开支,户部似乎应该签字。”李莲英又低调子了。一张大案,李莲英坐在中间,两个锦衣卫坐在他的两边。记录口供的书吏坐在侧面的一张小案前,一边流着汗一边疾速地记录着。
郑卢观一动也不敢动,只两眼闪着光紧盯着他。两个一向冷酷如石的锦衣卫,这时也沉不住气了,都把茶碗端在手里。李莲英揭开茶碗盖只不停地赶着水面的浮茶,一口也不喝。
李莲英拿起茶壶给郑卢观倒上了酒,双手递给郑卢观,又给自己杯里倒上,端了起来:“这么多年过来我也看空了。说句让郑掌事见怪的话,哪一天要是可以,我也愿意断了自己这条子孙根,随公公到宫里当差去。”
郑卢观一愕:“咱家今天就给老祖宗上个本,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谁有功,谁有过,老祖宗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咱们把粮赈了灾,全为给万岁爷挽回面子。可没钱修殿就是没钱,怎么搞,这团乱麻!我只说兵部。”郑卢观的嗓音清亮简洁,“去年一年的军费多数用在北边的防务上,由于增加了兵力和开支,岐奴几次进犯都挡住了。据天子州的军报,岐奴今年还将有更大的进犯,而东北一带多处的长城今年必须重修。仅这一项开支就得比去年增加二百万以上。还有东南沿海的防务,我们的商船,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不能出海,光这一项损失一年至少在千万以上。要是都像去年那样,一年就把户部库存的银子全用光了,今年朝廷就得给百姓加征赋税。来之前听说有些省份已经把赋税征到了咸魏三十年!这样下去,户部这个家怎么当?我以为这不是李大人所能承担的事。”
“你的意思叫谁承担?”李莲英立刻盯住郑卢观。
“咱家可没有说叫谁承担。”郑卢观还是朗朗而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还像去年那样不按预算开支,寅吃卯粮,则卯粮吃完以后,真不知道我魏朝还有什么可吃!”
李莲英:“你的意思是去年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已经把我大魏修得山穷水尽了!”
郑卢观一凛:“咱家没有这样说。”
李莲英冷笑“那你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什么?我的处境你知道,能为朝廷干一天算一天了。”李莲英神色十分沉郁,“这个时候皇上要你干什么,怎么干,你心里明白。皇上是意在填补国库亏空。你们司礼监以往打着皇上的名号敛财,现在依旧打着皇上的名号将应该交归国库的财产转归自己的私库,家国不分,现在司礼监的家底,也就要一并抖空了。皇城前后营建四十年,进出款项何止千万,咸魏年间的二十四局,织造,炭火,米肉,水饮,里里外外消耗巨大,百姓们的赋税供养皇室宗族无可厚非,结果还把你们这些阉人供得妥帖,那时抄查梁谙达的家底,皇上已经动了怒,你们吞吃这么多年,吐不出银子,便等死了。”
“李大人你老是知道的。你老不替我们说话,我们就没有活路了。我们几个也不是不晓事的人,李大人但凡有什么开支,我们尽力效劳就是。”说着那边跪着的几个人都趴下了。
那个随从太监立刻望向李莲英,李莲英的脸却冷得像石头。
随从太监这时端过一碗茶递给李莲英,李莲英接过了碗,喝了一口,眼睛乜向仍然跪在那里的几个太监:“冲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想帮你们也帮不了了。”说到这里他把茶碗盖往茶碗上响亮地一搁,顺手递给了随从太监,“笑话。我的开支都是宫里的开支,要你们效什么劳?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暗中另加什么开支了?居然还把每年上贡宫里的三万匹改成一万八千匹?真是笑话,宫里的年贡你们也敢擅自削减!懒得说了。这些话你们留着跟陛下去说吧。”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谢春山外门走进来,一身青袍革带,身上还积着薄雪,司礼监香炉里喷吐出来的雾湛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却模糊不去他与生俱来的温润温柔的年轻面庞。
“楚王殿下今日来司礼监反倒更像是稀客,我们都是粗人,楚王来这儿倒是委屈,不过这事儿也是啊,惊天动地,要凑热闹的人多了,也不知殿下能不能保下他郑卢观的命。”李莲英笑道,轻轻站起身。楚王谢春山极缓极缓地笑起来:“这么烂的账,李大人也能查得清楚,真是好生厉害,不过何必这样赶尽杀绝,不论李大人查不查账,太和殿都是建不起来的,当初太和殿是先帝穷奢极欲,耗费大量物力财力堆砌起来的东西,如今再建一遍,天下人都不会同意,你们只是借此发作到司礼监来了而已。”
李莲英笑道:“那太和殿的工款就是让司礼监的人贪了,这事可不好糊弄。”
谢春山走到李莲英面前:“前户部尚书姜明理的那笔烂账都没有清,他身为朝臣有负天恩,遗君父之忧,不告不孝,有罪皆是他一人之罪,大人可不要牵及实心用事的臣下。大人可是国之利器,可不要误判了,大人私下里的勾当,本王也多少知道一些,大人确定要执意与本王作对么?”
说到这里李莲英抬起了头,望着上方,“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国之利器。每一次与他们相争,都能事后平安,是因为我背后有王爷,我头上还有皇上哪。靠王爷撑着,赖皇上护着,我得了个敢言敢争之名,而每次都于事无补。国之利器一名,今后不要再安在我的头上。羞愧!”
李莲英带人退出司礼监,其中一人忽道:“沈质子来锦衣卫所找过大人,现在兴许还在等。”
李莲英面容俊俏,眉眼看似随和,身着广袖袍,看蹀燮带,身姿清越高挑,推开卫所的门进去,暖色的烛光把那凌厉的面庞照映得柔和不少,却也多了一股颓废之气。李莲英早过了弱冠之年,他叹了口气,无论什么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水中映着南楼红色的倒影,一条小鱼跃出水面,池水中五彩斑斓的颜色随之漂荡开去。窗外有星星点点的白雪飘落。雪花打在脸上,微微有些湿润,但立刻融化成一小滴水珠。
亥时刚过,西院里下人们把烛火点着,一阵喧闹后,小院慢慢被雪花湿润。
沈系舟在卫所百无聊赖地读书,见李莲英回来,马上起身:“大人。”她眸尾还有一点小憩后的红晕,李莲英点头,不知为何,他避开了沈系舟的视线,故意瞥过眸子没有去看她,沈系舟却道:“大人,都过了午膳的时候,要不叫人传膳?”
李莲英单手托腮,兴味道:“传。”
阁外的海棠花已经开到荼靡了,粉红色完全褪去,花瓣完全变白,却也并不如盛开时那样洁白,没有了先前的娇嫩,连香气中都少了些清雅,多了些甜腻,似在与衰败做着最后的斗争。心急的杨絮已经开始在风中飘动,把池水弄得有些浑浊。
桌上摆着用鲜鸡汤炖制的上等官燕、黄焖鱼翅、烤乳鸽、桃仁酥鸭方和各色鲜蔬以及小吃等。李鸿章面前则是一盘清蒸鲈鱼,切得极细的葱丝,洁白的鱼肉在热油的浇烫下从鱼皮里翻了出来,鲜嫩诱人。
“这道清蒸淞口鲜鲈鱼,可是今早刚刚运到的,大人请尝一尝。”摆膳的小太监道。
“我最爱吃鲈鱼,一见到清蒸鲈鱼,什么别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年轻时,尤爱在鱼肉上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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