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残阳透过漏窗,斜照进昏黄的大殿。
姜吟玉穿着火红的嫁衣,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
她身后衣尾裙摆逶迤在地,点缀的金箔在昏暗中闪着细碎光辉,身影如被洒上了一层金边。
从午后到傍晚,姜吟玉在此已经跪了近三个时辰,而那扇殿门紧紧阖着,依旧没有为她打开的迹象。
身侧传来宫女低低的声音:“明日便是公主的婚期,皇后娘娘令您换上嫁衣来寝殿见她,却迟迟不召您入内……”
话音才落,只见姜吟玉那道纤细的身子无力地向前倒去,“公主!”
姜吟玉五指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子。
在她身子尚感觉酸疼时,伴随着一道低沉的脚步声靠近,一个侍女从帷幕后绕了进来。
皇后的女使朝她行礼:“柔贞公主,皇后娘娘已经醒了,唤您入殿说话。”
姜吟玉压下膝上的不适,慢慢站起身来。
她随着领路的女使,穿过长长的宫殿,进入皇后的寝室。
绕过一扇巨大的落地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宝座上的一个中年妇人,气度优雅雍容。
韦皇后坐在昏暗中,长长的指甲抵着额穴,漫不经心道:“一到秋日,我这旧疾便容易发作,本想今日午后小憩一会,谁知到现在才醒,让公主久等了。”
姜吟玉听出了话中的敷衍,并未戳穿。
韦皇后伸出一只手让姜吟玉走上前来,“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的嫁衣。”
少女步伐轻曼,额间金钿光辉闪耀。
她停在韦皇后面前,盈盈做了一个礼,从肩颈到脚尖,再到衣裙的褶皱、身子绷起的弧度,不见半点差错。
这哪里像跪了一个午后的人该有的样子?
韦皇后眼神晦暗了几分,转而看向她身上的嫁衣,悠悠道:“这套嫁衣光上面点缀的珍珠便有一斛之多,裙摆靠百个绣娘不日不夜赶了一个月才绣成,本来是给我女儿准备的,没想到竟落到了你身上。”
韦皇后轻轻冷笑,望向姜吟玉。
“柔贞公主端丽冠绝,是大昭第一美人,难怪卫侯见了你一面,便见之不忘,不愿再娶我的安阳公主,反而要求娶你为妻。”
卫侯。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吐出来,却重重砸在姜吟玉心尖上。
世人皆知,卫侯原本是北方一百夫长,官职卑微,后来大昭国乱,卫侯率领一支异军突起,立下平叛的战功,稳住社稷,大昭才没有亡国。
之后他封侯进爵,把持朝政,进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
短短一年,卫侯的爪牙便遍布朝野。
天子昏聩,对卫侯敢怒而不敢言,逐渐被架空成傀儡。
韦皇后色衰宠弛,为了维系自己的地位,欲将自己的女儿安阳公主,嫁给卫侯为妻。
本来已经定好婚期,谁知后来传出了卫侯暴虐取乐,玩弄妾室致死的风言风语。
韦皇后担心女儿嫁过去受磋磨,便将目光投到了姜吟玉身上,提议让姜吟玉替嫁。
天子最是疼爱姜吟玉,闻言勃然大怒,呵斥皇后,让其抛弃这个念头。
谁料当晚韦皇后便举办了宫宴,邀请卫侯出席,并令姜吟玉当众乐舞。
柔贞公主的袖舞名动天下。
果然如韦皇后所料,卫侯对其一见倾心,表示非卿不娶。
卫侯言曰:若能得柔贞公主为妻,当筑一金屋高台,再纳天下明珠,作为聘礼。
天子忌惮卫侯,不得不应下。
婚期就定在九月中旬。
而天子沉湎声色,挥霍无度,后宫妃子虽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国库早就亏空,入不敷出。所以姜吟玉的嫁衣,没有另做,只用了尚衣局给安阳公主备下的嫁衣,就着姜吟玉的身段,稍作修改。
韦皇后望着嫁衣上繁复的花纹,冷冷地道:“可知我让你穿嫁衣前来,所为何事?”
姜吟玉柔声道:“知道。”
让她穿一身嫁衣,在冰冷的大殿跪上一个午后,不给召见、不给蒲团,为的就是敲打她,让她清楚地认识到——
即便她要嫁的是这个王朝权势数一数二的男人,也得听她韦皇后的话。
韦皇后睥睨着她:“知道便好,卫侯后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虽然容貌出尘,嫁过去也未必能讨他欢心,届时还是得依仗我与你父王作靠山,懂吗?”
卫侯残暴,喜怒无常,在天子一众女儿中,唯独对姜吟玉表现出稍许兴趣,这无疑让韦皇后松了口气。
至于姜吟玉愿不愿意嫁,嫁过去后如何受磋磨,这根本不重要,总归她不是韦皇后的亲女儿。
韦皇后松开嫁衣,语调淡淡:“卫燕已经封了君侯,你嫁过去就是君侯夫人,日后荣光无数,这可是你的幸事。”
姜吟玉缓缓抬起眼睫,柔声道:“母后真觉得是幸事?那为何还要儿臣替嫁?”
韦皇后愣了愣,没料到一向性子温婉的姜吟玉竟会反驳自己,冷笑一声,道:“难道你不愿意替嫁?这桩婚事放在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别在这不知足。”
韦皇后挥挥手,不耐烦极了,让姜吟玉退下。
“行了,明日便是婚期,记得不许在典礼上出差错。”
姜吟玉行礼告退,走出殿门时,还能听到身后韦皇后和女使交谈声。
“太子的风寒好些了吗?明日是卫侯和柔贞公主的婚期,你派人去知会他一声,让他出来观礼。”
“太子还在养病。”
“再去请请,到底得给卫侯一个面子……”
姜吟玉加快步伐走出大殿。
昏黄消失殆尽,王宫陷入黑暗之中,灯火点点亮起。
回到宫殿,宫女扶着姜吟玉到榻边坐下,弯腰去卷她的裙摆。
待衣料一寸寸卷起,露出了那一双早已跪得通红的膝盖。
宫女白露心疼,跑出去打了一盆水来,用帕子沾水,仔细地给她敷膝盖。
“公主在皇后殿里跪了那么久,站都站不稳。明日婚典又有那么多繁缛的仪式,奴婢担心您会撑不住。”
姜吟玉拿出药膏,擦拭膝盖周围,轻声道:“不会出错的,我自小到大在这种场合都没有出过错。”
她母妃去世得早,从小就知道,只有礼仪得体,一言一行都完美到极致,才会让父皇喜爱。
父皇也的确宠爱自己,只可惜那点宠爱,在面对卫侯的权势和威逼时也得让步。
姜吟玉走到灯架边,拿起火折子点灯。
白露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知她在默默忍着的委屈,上前安慰道:“公主,奴去打听过了,那卫侯虽然性子不好,但也算是一方英雄豪杰……听说卫侯样貌俊朗,射御都很出众。”
姜吟玉握着蜡烛的手一顿,问:“样貌俊朗,射御出众?”
白露道:“极其出色。”
姜吟玉问:“那有太子出色吗?”
白露一怔,没想到姜吟玉会提太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比不上,卫侯怎配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这世间论样貌最俊美、气度出尘,君子六艺精通绝伦者,谁能比得上太子?
太子殿下是世间少见的奇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著诗词书赋,为天下文人效仿。
听说太子曾有一幅书画流于坊间,竟引万人竞逐。
更不论太子品性高洁,如清风朗月,令人高山仰止。
世间又有几个男儿能比得过太子殿下?
公主幼时与皇兄也算亲近,是后来年岁渐长,二人才渐渐生分,是以公主将未来驸马与太子相比并不意外。
白露低喃:“若非一年前,太子殿下在边关受重伤,回到东宫养病,至今不能出,如今朝堂哪里轮得到卫侯把持……”
姜吟玉听得眼睫轻颤。
她压下所有心思,轻声道:“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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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月色皎洁如水。
姜吟玉卧在榻上,午后韦皇后训诫的话萦绕在耳畔,她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榻边的嫁衣。
动作声窸窣,惊动了睡在榻边的白露。
白露睁开朦胧的睡眼,问:“公主,您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
姜吟玉倾身,浓黑的发自颈窝处柔顺地垂下,如一匹迤逦的绸缎。
“我听闻卫侯曾经有一个美妾,不小心惹怒了他,竟被他用大鼎油烹而亡,我若背叛他,是不是也会遭受这样的酷刑?”
白露一听,那点困意顿时消散,握住姜吟玉的手。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卫侯对您如此上心,绝不会这样待您的。”
姜吟玉没再说什么,慢慢躺回榻上。
她转身,看到枕头边躺着一枚玉佩,散发着清透的光亮。
这玉佩是母妃的遗物。
她虽然一面都没有见过母妃,但每每握着玉佩,眼前就好像浮现出了她的样貌。
若是母妃在,会不会也像韦皇后护着安阳公主一样,护着自己?
可惜母妃去世得早,在诞下自己后不久,便染疾溘然长逝,留她一个人从小孤零零地在宫里长大。
她不想嫁给卫侯,不想给人替嫁。
但她也懂道理,知道自己和国家社稷比起来,分量轻若鸿毛。
所有人都盼着她嫁给卫侯,哪怕最后被磋磨至死,总归她是公主,她理应替大昭分忧。
难道这就是她唯一可走的路了吗?
姜吟玉知晓王宫后山上有一座地宫,从那里可以出宫。
她若逃婚,必然会选择那里……
可她敢吗?
姜吟玉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摇了摇头,将那个想法压回去,然而越是不想,脑海中越是反复出现。
她握紧玉佩,阖上了眼。
翌日天未亮,女使们鱼贯而入,进殿给姜吟玉梳妆。
沉重的凤冠压在她如云的鬓发之上,这一顶凤冠本是先朝皇后之物,如今被天子赠予姜吟玉,象征着无上的圣恩。
凤冠两边,各簪着十二根金缠枝蝴蝶凤凰步摇,翟尾垂下数行珍珠,翠羽点缀,宝光熠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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