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过去。
安康路,沪城人尽皆知的西式俱乐部一条街。非有权有势,背景深厚者,轻易不敢踏足。
尽管紧临租界,可恰在安康路最繁华的地段,仍有一栋古朴的中式酒楼伫立于此,望江楼三个大字显眼提名于楼上。
……
望江楼顶层。
门口侍立的人将大门拉开。阮逐舟收起玉佩,踏入屋内。
屋内一应是中式的典雅陈设,正中央八仙桌旁坐着一个穿着马褂布鞋的中年男子。
阮逐舟进了屋,男人连看都没看,将手里的鼻烟壶盖上,递给屋内站着伺候的小厮。
男人终于瞭了他一眼:“叶家的,新姨太?”
一个疑问句,却是肯定而嘲弄的语气。
阮逐舟没有配合这句玩笑笑出来,平静地看着对方。
“望江会的一把手,武凭勋先生,”他说,“今日得以一见真容,实在是阮四的荣幸。”
武凭勋敛了些笑意,正过身子,上下打量他。
“看在你有玉佩的份儿上,底下的人给你脸,让你再一次到我跟前儿说上句话。”武凭勋不紧不慢对他一扬下巴,“你来,许是为了叶家的事。”
屋内唯一新式的就是那台西洋钟,钟摆来回滴滴答答。
阮逐舟:“阮四斗胆问一句,从前和武先生做的交易,是否作数?”
武凭勋懒懒挥手,示意小厮退下。待人离去,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你指的是,替你杀了叶家少爷的事?”武凭勋哼笑,“杀了他倒不难。只是你拿什么做交换?”
屋里这下只有阮逐舟一个人站着。青年垂眸看着地面。
他语气倒不卑不亢:“等价交换,自然是要拿您看得上的东西来,我们合作才愉快。”
男人笑了:“你一个卖笑卖艺的乐伎,居然也能说出等价交换这四个字来。还真叫人稀奇。”
阮逐舟仍没有任何附和的笑,嘴角动都不动一下。
他等这位望江会的老大笑完,垂着眼继续道:
“如今不仅沪城,整个华国的水路都被洋人辖制,可叶家的生意依然门路通顺,经久不衰。叶家上上下下打点了哪些人,易了何种货,又走了什么渠道,这些情报在武先生看来,算不算值钱?“
武凭勋有些意外,继而眯起眼睛。
“你倒是够恨他。这些可比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的命重要多了。”武凭勋道。
阮逐舟终于抬起眼帘。
视线相对那一刹那,男人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上一次他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男妾时,对方惧于望江会的威名,哭哭啼啼的像个鹌鹑,远没有现下这般冷静。
青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像两把冰水里淬过的刀,不隐藏算计,却锋利得足够直白。
阮逐舟只看了男人一眼,便收起目光。
“不是他太重要,”阮逐舟淡然道,“而是叶家的命,和阮四自己的命都太不重要。不重要的事情,阮四一向舍得。”
*
从顶楼下来,阮逐舟并没急着出望江楼,而是在里面和几个打杂跑腿的攀谈了一会儿,又在门口找报童买了几份报纸。
出了望江楼,阮逐舟拦下一辆黄包车。
车子启动,与此同时,他听见沉寂了一上午的07号道:
[宿主,您和那些人聊天,又买报纸来看做什么?]
阮逐舟倒也不怕晕车,抖开一份报纸:“光靠你传输给我的记忆,想在这个副本中混得如鱼得水还远远不够。多储备些信息总没有错。”
[宿主,以您的身份能和武凭勋结识,只是副本的背景设定而已,您真的打算利用这份交情,陷害主角?]
阮逐舟浏览着新闻:“不是你说要做实人设不ooc的吗?”
07号愕然:[可是这并不是分内的任务,风险很大,万一失误——]
阮逐舟坐在黄包车上,身子随着颠簸轻微晃动。
他心里道:“按你的意思,你所说的主宇宙只是根据风险分析,制定了一个最稳妥的任务路线。”
[没错,坏人遭报应,而主角也能出人头地,这也是应了主宇宙信奉的善恶报应、因果轮回的主旨。]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让一个万人嫌宿主通过扮演反派来体验善恶有报的道理,这算哪门子邪门的思想改造?
“这既定路线也包括我们这一家子人的惩罚?”
[是的,除了叶观,其余所有人都没能熬过下一个冬天,在战乱中饥寒交迫病死了。]07号说,[不过宿主您放心,只要您攒下足够的积分,即可在商城中兑换冬眠道具,跳过这段时间,实现无伤通关哦。]
阮逐舟颇感无聊地哦了一声。
“真奇怪。”他重新垂眸看着报纸,“叶观成了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其他人居然也不知见风使舵,就连大当家的兄弟,那个二爷叶永轩也坚定地站在叶臻这一边?”
07号不解:[这哪里不对吗?]
可他并没等来阮逐舟的解释。
一炷香时间过去,黄包车停在叶家大宅侧门。
阮逐舟付钱下了车,刚走进当院,便远远看见一个穿着旗袍,打扮雍容的女子指着谁尖声大骂: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也学会人前卖弄那一套了!和你那个狐媚子的娘一样,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阮逐舟看了看。骂人的那个无疑是叶家的大太太何氏,挨训的正是叶观。
明明比何氏高出一个头,可叶观此刻只能鹌鹑一样低着头站着,大气不能吭一声。
07号提醒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宿主,下个任务马上开始。]
[您现在要做的,是和大太太一起坐实叶观妨碍长子叶臻求学读书的罪名,禁止叶观再去同叶家的账房先生学习管账理财。]
阮逐舟没听到似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只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一男一女。
何氏尖细的嗓音清晰地传来:
“本来前天我就不同意你跟着我们承泽去码头上手交货,你和洋人起了冲突事小,伤了我的承泽怎么办!现在倒好,你不但不思悔改,还在这院子里念经,我们承泽该如何静心读书?”
“还有,你和承泽去见账房时,故作对答如流的样子,以为抢着回答就能衬托出我儿处处不如你?下流胚子,当真心思险恶!”
院里不少下人来来往往,何氏的声音皆被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不少人频频向二人投来打探的眼光,但更多则是看笑话似的幸灾乐祸,三两嘀咕着什么走开。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背后嚼叶观这个私生子的舌根的话。
阮逐舟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
何氏的话越骂越不中听,叶观头低着,额发略微遮住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阮逐舟走到何氏身边,行了个礼:“太太。”
何氏尖刻的咒骂戛然而止,回过头,见是阮逐舟,表情却更不耐烦:“是你?你来干什么,看不见我有事吗?”
阮逐舟无所谓地笑笑:“太太息怒。您和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置气,叫下人见了跌份儿,给您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也不值当。”
何氏脸色并没有所缓和,拿着手绢往某个方向一指:“承泽他就在屋里研究账房留下的往年账册,这死小子——”
她又指着叶观:“他倒好,存心在当院里背书,不就是想让我的承泽分心,教人不得安生?”
低着头的青年嘴唇翕动:“太太,我住的地方紧挨着下人的厨房,太过嘈杂,儿子只想找一个安静的……”
然而阮逐舟率先睨他一眼:“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观张了张口,不答了。
阮逐舟又对何氏笑眯眯道:“太太,您说的对,这个黑心种子一定是嫉妒承泽用功,变着法儿给承泽使绊子呢。要我说,从今天开始,他再不该和承泽一同跟着账房实习练手。”
何氏刚露出点得意神色,阮逐舟立刻转身,面向叶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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