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风雪还在继续,只是天边的云层下隐隐有了些许亮光。
像是有要放晴的征兆。
春黛陪着沈知懿往府门口走,一路上脸臭得就跟谁欠了她几贯钱一样。
沈知懿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
“我这次终于能出去走走了,怎么你还不高兴起来了?”
春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亏她还笑得出来。
倘若从前世子爷带娘子出远门,她自然比什么都高兴,可……现在世子爷同娘子的关系本就不好,过一阵还要娶妻了。
这时候要带娘子出门,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她说不出口,也不愿扫娘子的兴,只能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娘子照顾好自己。
两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门口,刚出大门,春黛的脚步就一顿,脸上笑意猛地落了下来。
沈知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只见裴淮瑾和秦茵两人站在马车旁。
秦茵踮起脚尖一边帮裴淮瑾整理身上的墨色大氅,一边笑着同他说什么。
裴淮瑾静静站着没动,偶尔压下眼帘看她一眼,应和着弯一下唇角。
两人站在一起,男人高大俊美,女人娇小温柔,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秦茵最先发现了她。
她眼神似示威似炫耀般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回头双手拉住裴淮瑾的袖摆摇了摇,撒娇般说了句什么。
裴淮瑾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脸上温柔的神情是沈知懿未见过的样子。
几日未见,沈知懿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不欢而散的那个夜晚。
她不自觉攥紧了掌心,转身就要往回走。
恰在此时秦茵出了声:
“诶?沈姨娘怎么走了?”
裴淮瑾循声回头,眼神落在她身上,方才同秦茵说话时弯起的唇角压了下来:
“去哪?”
沈知懿抿了抿唇,走过去对裴淮瑾行了一礼,没说话。
刚一起身,秦茵两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关切道:
“听闻沈姨娘前几日不适,瞧这手凉……”
沈知懿猛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冷冷的:
“不劳秦姑娘费心。”
秦茵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被她一甩手猛地打在了侧颊。
秦茵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微微发红,捂着脸委屈地瞧了裴淮瑾一眼。
“沈知懿。”裴淮瑾蹙眉,“你……”
冷厉的声音刚说了几个字,骤然对上沈知懿眼底倔强的神情,他话音一顿,腮骨紧了紧:
“罢了,上车吧。”
“淮瑾哥!”
秦茵闻言忽然拉住裴淮瑾的袖口,嗓音软绵绵的温柔:
“我想和沈姨娘单独说两句,可以么?”
裴淮瑾瞧了她一眼,神态缓和了下来,叮嘱沈知懿:
“好好说话。”
裴淮瑾上去后,秦茵脸上伪装的笑意便收了起来,走到沈知懿身旁,压低声音笑道:
“姐姐单独和淮瑾哥哥出门,想必十分期待吧?也是呢……”
她掩着帕子一脸娇羞:
“淮瑾哥哥可最是会照顾人,尤其是带我回京的路上,我夜里害怕睡不着,淮瑾哥哥便陪了我一整夜,姐姐怕是不知我们都做……”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沈知懿胸口发闷,实在不想听裴淮瑾和另一个女人在床榻上之事。
秦茵被她打断了话,也不恼,只笑道:
“原本这次出行也应当是我去的,不过嘛……”
秦茵笑得意味深长,语焉不详道:
“淮瑾哥哥说我这几日月信来了身子弱,加之路途颠簸怕我难受,让我留在京中,这才决定带你去的。”
沈知懿无意识掐着掌心,明明告诫自己不在乎,但心里仍是忍不住泛起丝丝酸疼。
秦茵身子弱,担心路途颠簸令她难受,沈知懿便活该命贱么?
秦茵伸手将沈知懿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耳后,笑意温婉,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
“沈姨娘此去,万望照顾好郎君,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知懿不欲听她阴阳怪气,转身走到马车旁,闭了闭眼,不动声色长舒一口气,待彻底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才抬脚上了马车。
裴淮瑾手中正翻着一本书,闻声撩了她一眼,对车外的苏安道:
“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嘚嘚的马蹄声响彻清晨寂静的街巷,晃晃悠悠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裴淮瑾修长的手指捏着翻了一页,视线落在书页上,淡淡道:
“都说了什么?”
沈知懿捏紧手心的帕子,冷道:
“郎君放心,我并未说什么让秦姑娘不悦的话。”
裴淮瑾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蹙眉瞧了她一眼,“前几日她姐姐祭日,她心情不好,若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莫要同她计较。”
见她垂眸不语,裴淮瑾的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下:
“旁边的柜子里有蜜饯,无聊了可用来打发时间。”
沈知懿“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车厢里寂静得像是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
沈知懿低头绞了会儿手指,还是忍不住偷偷扫了裴淮瑾一眼。
此刻外面出了太阳。
冬日里的阳光照下来暖烘烘的,像碎金一样的日光被车窗上的绢纱过滤成更加温柔的色彩,斜斜打在男人俊美的侧脸上,在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男人的薄唇微微抿着,显出几分薄情的意味。
这样的他,当真如秦茵所说,温柔体贴,会在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陪她一整晚么?
沈知懿垂眸,从她与他相识起,他对她说的最多的总是“规矩、规矩”,原来他所谓的规矩只在她这里么?
她又想到了两人不欢而散的那天晚上。
她知道那日她惹了他不悦。
只是裴淮瑾这人骨子里的教养和高傲,让他不愿也不屑同她置气,他只是懒得理她。
从前也是这样,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她便知道她惹了他不悦。
可那时候她心里爱慕着他,怎舍得他生气,总是变着法的同他道歉,他若不理,她就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以至于旁人总说沈家三姑娘没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但沈三姑娘才不要什么矜持,沈三姑娘只要淮瑾哥哥。
沈知懿提了提唇角,乍然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些一腔孤勇与赤诚,恍惚间遥远得仿佛令人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自顾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抱着手炉眯起眼补眠。
马车里虽燃了炭,但要睡不睡的时候,寒意还是会逼近身体。
沈知懿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想了想,干脆将裹在手炉外面的绸袋卸了下来。
没了阻隔,手炉的温度暖和了不少,顺着掌心让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冷了?车上有毯子……”
裴淮瑾从书中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待瞧清她手心里的那个手炉时,视线猛地一顿,幽深的眸底黯色蔓延。
须臾,他忽然嗤笑一声:
“他倒是舍得。”
陛下御赐给谢长钰的、西域进贡的手炉,触之如温玉,暖而不燥,澹台先生绝世之作,天下仅有三支。
就被他谢长钰给了她。
沈知懿不知此手炉的来历,只是那日谢长钰托赵管家送来,她没机会还回去。
这次不知是春黛拿错了还是什么,便用了。
见她小脸上满是茫然无辜的神情,裴淮瑾蹙了蹙眉,随即放下手里的书籍,转回身注视着她的双眸,语气冷肃:
“沈知懿,你身为裴家妇,今后少与外男联系,如此私相授受更是不妥。”
私相授受?!
她与外男私相授受?!
京城谁不知道沈知懿眼中只有裴淮瑾一人?他却说她私相授受?!
沈知懿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想自己的,这几日来积攒的委屈在这一瞬间都涌了上来。
她红着眼眶看他:
“那郎君呢?我不与旁的男子有联系,郎君能不娶秦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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